第202章 秽语潜流惊夜漏,乌鞭凝赤破春阑-《嬿婉传:本宫踩碎凤冠登帝位》

  翊坤宫内光线沉黯。紫檀雕花长案之下,一霁蓝釉梅瓶碎于波斯地毡,水痕犹湿。新折的数枝玉簪花,零落散乱其间。如懿一身明黄常服,面若寒霜,胸臆间气息微促。

  容佩面色如纸,唇肿犹在,伏地呜咽,泪下沾襟。双手紧攥如懿裙裾,哀哀泣诉,语不成句:“娘……呜……求……做主……奴婢……”

  如懿猛一俯首,眸中怒火如炽,不见半分怜恤,唯有满目厌憎。足下金凤软缎履倏然发力,狠蹬其肩窝。

  “做主?哼!本宫倒欲为你做主!然你且观己身,愚钝至此,岂堪匹配?!”

  “昔年阿箬,犹为本宫自乌拉那拉府携出的陪嫁,其父在朝亦算得力。彼于后宫纵有恣肆,口舌招摇,尚存三分由头!”如懿冷笑一声,纤指几抵容佩额际,目光环扫殿内噤若寒蝉之众,复道:“你系何出身?前朝可有父兄倚仗?不过恃本宫心慈,擢你近身侍奉,方沾翊坤宫几分荣光!竟敢妄诞至此,当众辱及妃嫔?莫非丧心病狂!”

  “今令贵妃仅剜你舌,未取你命,已是浩荡天恩!你还敢求本宫做主?!且自省你所詈的秽言,可有一字占理?!徒累本宫颜面尽失!纵有理亦成无理!”

  容佩遭此诛心之语,体无完肤,惟蜷作一团,喉间迸出绝望的呜咽,泪涎交濡,浸渍锦毯。

  如懿不再视之,黛眉紧锁,美目戾气横生,躁意难平,于殿中往复踱步。金线凤尾裙裾拂过碎瓷,窸窣作响。遽然,其足步一滞,眸光射向垂手侍立的惢心。

  “惢心!凌云彻何在?速寻他来!立时觐见!”

  惢心心头一凛,急趋屈膝,“是!奴婢即刻便去!”

  凌云彻身着御前侍卫服制,腰悬长刀,垂首肃立。惢心引其入内,旋即悄退门外守候。如懿已敛容正色,雍容端坐于紫檀雕鸾纹嵌螺钿宝座之上,手捧一盏定窑白瓷茶盏,玉指轻拂盏沿,徐徐撇去浮沫。

  “凌侍卫来了。赐座。”如懿语声沉静,“本宫召你,乃有一事萦心,欲闻你之见。”

  凌云彻躬身未起,声若沉钟:“皇后娘娘此言,折煞微臣!娘娘但有所谕,微臣万死不辞!微臣便于此肃立恭聆即可。”

  如懿搁下茶盏,气息幽微:“唉……本宫近来,常觉心力难济。”

  “魏氏,如今圣眷优渥,协理六宫,势焰方炽。本宫忝居中宫,原当以六宫和睦为念,然……”她唇边掠过一丝涩笑,隐见萧索,“树欲静而风不息也。本宫与之,本无宿怨深仇,不过前尘琐碎,宫闱微嫌。私心忖度,若得机缘,与之释隙修睦,各守其分,或可消弭诸多无谓纷争,上慰圣心,下安六宫,亦为善矣。”

  凌云彻心念微澜,恭谨应道:“娘娘心怀六宫,仁厚宽宏,实乃六宫之福。”

  如懿眸光邃然视之,语锋倏转:“言及令贵妃,本宫闻说,其永寿宫庭中,新植数株凌霄,花开正盛。”

  “此凌霄花,藤蔓盘纡,必附乔柯,乃得扶摇直上,恰似伊昔年……”语至此处,戛然而止,她凝睇着凌云彻神色,缓言道:“想来魏氏于此花,亦是眷顾殊深,未尝或忘?”

  凌云彻心头剧震,如懿之言宛若芒刺,直扎其旧创之上。遽然撩袍单膝跪地,斩钉截铁,隐透痛楚与决绝:“娘娘明鉴!微臣蒙浩荡皇恩,得侍御前,此心惟系皇上与娘娘!前尘种种,早如云烟过眼,尽化飞灰!于令贵妃,微臣绝无半分僭越之念,更岂敢存纤毫妄思!此生所愿,惟竭忠以报君恩,效死以护娘娘凤仪无虞!此心此志,敢昭日月!”

  如懿微微颔首,语气愈发和缓:“快起来。你的忠心,本宫素知。今日提及此事,原无他意。”她轻叹一声,眉宇间笼上几许忧思,“只是……如今令贵妃圣眷正隆,风头无两,行事也渐失检束。锋芒过露,非淑慎之道,亦易招尤致衅。本宫顾念旧情,实不忍见其履冰临渊,自误前程。倘有人能从中婉言劝解,令其谨守妃嫔之分,敬奉中宫之尊,消弭非分之想,那真真是善莫大焉。”

  她略顿,眸光如炬,直直望向凌云彻:“凌侍卫,你与她毕竟曾有故旧之谊。本宫辗转思之,由你出面,以故人情分,私下规劝数语,陈情析理,或较本宫直斥其非更易入耳?尔但告之,本宫无意与之争衡,惟愿六宫和宁,望其亦能摒除执妄,恪守本分,莫再行那等……”她语蕴深意,“僭越妄为、徒生事端之为。此,亦为伊计之深远。”

  凌云彻闻之,心内踟蹰。他深知魏嬿婉心性狷介,此去恐遭折辱。然皇后言辞恳挚,以御前侍卫之职,实难推拒凤意所托。

  复深纳一气,躬身抱拳:“娘娘用心良苦,微臣……领命。微臣愿勉力一试。惟是……恐令贵妃未必肯纳微臣之言。”

  如懿莞尔:“无妨。你但将本宫之意转达即可。成否,本宫都自当铭感你心。去罢,寻个……得宜之时。”

  晨光熹微,众妃嫔方自翊坤宫请安而退,三五散去。魏嬿婉于宫人内侍簇拥之下,仪态雍容,迤逦向永寿宫行去。凌云彻早已候于必经之路一处僻静回廊转角,见其近前,深吸一气,趋步上前,躬身拦于仪仗之前。

  “微臣御前侍卫凌云彻,叩请令贵妃娘娘金安!”

  魏嬿婉莲步微滞,螓首轻抬,辨清来人,眸底霎时掠过一丝厌憎与警色,旋即复归端华。她并未驻足,只淡淡道:“凌侍卫?免了。本宫欲回宫小憩,有事容后再禀。”言罢欲行。

  凌云彻却横身一步,再度阻住去路,声带焦灼:“娘娘留步!微臣肺腑数言,恳请移玉借步一叙!事非等闲,但请娘娘少顷之暇!”

  魏嬿婉柳眉陡竖,玉面凝霜:“放肆!本宫已言无暇!尔乃御前侍卫,当值之期擅离职守,拦阻妃嫔仪仗,是何体统?还不速退!春婵,起驾!”

  春婵等急欲上前隔挡。凌云彻情急,不顾尊卑,扬声疾呼:“娘娘!微臣此来,实乃……实为娘娘计!皇后娘娘心怀仁恕,无意与娘娘争衡!娘娘今蒙圣眷优渥,协理宫闱,位极妃嫱,更当谨持分际,敬奉中宫,和睦六宫,方为永绥安泰之途!万不可再生……非望之念,徒起风波,自毁前程啊娘娘!”

  魏嬿婉倏然转身,眸光如刃,将其上下打量,鄙夷之色宛若视尘:“你今日莫非失心疯了?值此清晨,竟至本宫驾前狂言呓语,妄加置喙?尔是何人?!安敢教训本宫行止?!”她冷笑一声,“‘心怀仁恕’?‘无意争衡’?好一篇堂皇冠冕之词!你且归告你主子,收起那等虚情假意!本宫行止,自有法度,岂容旁人饶舌?!更遑论你——来训导本宫何为‘分际’!”

  她逼前一步,“本宫前程如何,不劳尔等挂怀!倒是你,凌侍卫,谨慎你的口舌,守好你的‘分际’!若再敢于本宫驾前狺狺,休怪本宫言之不预!退下!”

  当是时,凌云彻拦驾、魏嬿婉呵斥之际,不远太湖石假山罅隙之后,一小监并一洒扫粗婢,正鹄伏屏息,将二人形迹言语窥伺分明。未几,秽言流布宫闱,谓令贵妃与御前侍卫私相授受,当道牵扯,秽乱宫规。

  戌初时分,宫灯次第燃起,永寿宫浸于薄绡般的夜色之中。进忠步履匆促,分着阶前参差的灯影而来,袍角犹沾外间寒露风尘。最是触目的,是他手中紧攥一条乌油马鞭,鞭梢之上,竟凝着点点暗红,似未干的胭脂泪,又若零落的桃花瓣,映着灯火,惊心夺目。

  春婵正倚廊柱守着宫门,忽见进忠这般形容,吓得心头鹿撞。不及细思,已抢步上前,展臂横拦于殿门滴水檐下,怯生生的身子微颤,声气儿都抖了:“进忠公公!您……您老这是打从何处来?这鞭梢上沾惹的,是何等腌臜物事?腥气冲鼻!您这般形容入内,没的冲撞了主儿!她刚服了安神汤,这会子才歪着歇下呢!”

  进忠猛地收住脚,靴底在青石上蹭出“吱呀”一声刺响。他眉峰紧锁,眸中戾气乍现,腮肉抽搐数下,显是强抑怒火。垂眸瞥见鞭梢暗痕,“啧”了一声,顺手将那物事掼入身后王蟾怀中,声犹带三分狠厉:“还杵着作死?速寻个背人处,拿灰汁细细刷、滚水狠狠烫!一丝儿气味也不许存!”王蟾魂飞魄散,抱鞭战栗而去。

  进忠深吸一口夜凉,复又徐徐吐出。抬臂以里衬月白袖口,草草拭过额角鬓边,抹去汗渍与污痕的黏腻。继而整了整身上石青蟒袍的领缘袖口,指腹捻平每一丝微皱,仿佛将那未散的暴戾也一并捋顺压伏。脸上铁青厉色如潮退去,硬生生堆砌出几分近乎谄媚的温煦。

  他这才转向余悸未消的春婵,微躬了身,脸上浮起个僵硬的笑纹,嗓音刻意放得又软又低:“好姑娘,千万担待些个。烦你即刻入内,悄悄儿禀主儿一声,只说奴才进忠有燃眉之急!务求主儿开恩,立时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