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郎情妾意-《漫仙途》

  杨云天并指如剑,一缕精纯灵气缓缓渡入六郎体内,在其近乎枯竭的经脉中游走探查。

  片刻后,他收回手指,眉头微蹙。

  在此界修士看来,这青年五脏俱损,经脉寸断,生机几乎断绝,已与死人无异。但在他眼中,此伤虽重,却并非无药可救。

  凭借“枯荣指”逆转生死、以命换命的玄奥,只需耗损自身些许寿元,便足以将此子从鬼门关拉回。

  然而,问题在于——他杨云天,凭什么要救?

  百年修行路,他早已不是热血冲动的懵懂少年。

  世间冷暖、人心诡谲,他体会得足够深刻。

  他自问并非嗜杀成性的大恶之徒,但也绝非悲天悯人、舍己为人的圣贤。

  救死扶伤?尤其是为一个素无瓜葛、甚至可能带来麻烦的陌生人,损耗自身宝贵的寿元根基?这绝非他的行事准则。

  昔日秘境之中,出手救下那对姐妹,究其根本,也不过是因为“枯荣指”恰好吸收了过剩的寿元之力,弃之可惜,方才顺势而为,全当废物利用。

  然而,眼下情景与当年却有着本质的不同。

  此番为了提炼这缕“冰髓冷焰”,他耗费整整一年光阴,心神俱疲,更是数次以强横神识强行挤压那万年寒髓,其间失败反噬不下数次,甚至有几次险象环生,几乎被极寒之力冻彻神魂,危及性命。

  如今虽功成,却也正值他人困马乏、亟待静修恢复之际,哪里还有余力去救治一个无关之人?

  杨云天收指而立,神色淡漠地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疏离与倦怠:“抬回去吧,太麻烦了。”

  原本满怀希望,期望在杨云天手里六郎能起死回生的阿斐,顿时如晴天霹雳,若是连眼前这位神秘人都无法救治,那世间再没有别人可以做到此事了。

  此言一出,原本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的阿斐,顿时如遭晴天霹雳。

  若连这位深不可测的前辈都直言“麻烦”而拒绝出手,那世间恐怕再无人能救小六子了。

  但绝望之中,她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丝微妙的差别——他说的是“麻烦”,而非“不能”!

  这个发现如同黑暗中的一缕微光,阿斐猛地扑上前,紧紧抱住杨云天的腿,泪水瞬间决堤:“前辈…师父!求您发发慈悲,救救六郎吧!师父,求您了!只要您肯救他,以后您让阿斐做什么都行!求师父开恩,就这一次,就这一次!”

  情急之下,她甚至不顾一切地喊出了“师父”二字,只求能攀上一丝关系,打动眼前之人。

  杨云天微微一怔,没料到这平日里天真烂漫的丫头,为了一个青年竟能放下所有尊严,卑微恳切至此。

  他目光扫过石台上气息奄奄的青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淡淡问道:“此人与你,究竟是何关系?”

  阿斐闻言一愣,心念电转间,一咬银牙,决定编造一个最能打动人的理由。

  她仰起满是泪痕的脸,语气带着决绝的哽咽:“虽…虽算不得青梅竹马,但阿斐确是自幼与他一同长大…他此次离去前,曾亲口答应,待得胜归来,便…便娶阿斐为妻!阿斐也早已立誓,此生非六郎不嫁!”

  她刻意模糊了童年玩伴与婚约的界限,将一个沉重的承诺掷于杨云天面前,只盼能以此情由,换得他一丝动摇。

  杨云天心中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古怪感。

  这小丫头年纪轻轻便情根深种,却不知若有一天,那养魂木中沉睡的天妃真魂苏醒,见到自己的转世分魂竟对这样一个毛头小子倾心相许,会露出何等精彩的表情。

  不过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终究事关天妃,而他心底里,也确实不愿见这灵动活泼的丫头早早便尝尽生死离别之苦。

  更何况,他认出了这青年——正是当年初入方家城镇时,那个不顾一切欲为其亡兄报仇的倔强少年。

  观其与方升的关系,似乎也并非表面那般父慈子孝。救活他,或许能成为一个有用的后手,一个未来或可替代方升的选项。

  杨云天暗自希望事情不会走到那一步。他自幼缺失父爱,内心深处并不愿见到这少年最终与生身之父走向反目成仇的结局。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杨云天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意味。他必须让这丫头明白,逆转生死绝非易事,若让她以为求救必有回应,日后还不知会招来多少祸端。

  阿斐闻言,脸上泪痕未干,却已绽开极大的笑容,如同雨后初晴:“谢谢师父!师父您最好了!”

  “哼,”杨云天冷哼一声,并未接她这故作亲近的话茬,“我还没资格当你师父。”

  言罢,他不再多言,右掌猛地向地面一按!

  霎时间,以木屋为中心,一座庞大而繁复的淡绿色阵法光华大盛,自地下浮现而出,迅速蔓延,将整片树林尽数笼罩。

  阵法脉络如活物般搏动,与之相连的每一棵树木都开始剧烈震颤,浓翠欲滴的叶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变得枯黄萎靡。

  磅礴的生机之力被强行抽取,沿着阵法脉络汇向杨云天的手掌。

  待汲取的生机足够,杨云天果断切断了阵法联系。

  他掌中已然托着一团浓郁欲滴、散发着惊人生命能量的绿色光球。

  “救濒死之人,并非无中生有。”他目光扫过周围明显萎靡了一圈的树林,对阿斐冷然道,“这些林木奉献了自身近一成的本源生机。此后,便由你来照料这片枯败的林子,直至它们恢复如初,以此偿还它们对你这位‘夫君’的再造之恩。”

  话音未落,他屈指一弹,那团蓬勃的生机便猛地灌入六郎体内。

  只见六郎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迅速蠕动愈合,断裂的经脉被生机强行续接,枯竭的灵海也如同久旱逢甘霖般,重新焕发出微光。

  然而,杨云天并未彻底治愈他。

  能将人从鬼门关拉回,已是破例开恩。至于剩下的伤势,自个慢慢养吧!

  第二日,六郎便已能勉强起身行走坐卧。他睁开眼,茫然地打量着四周,发现自己竟置身于一座简陋却整洁的小冰屋内,寒气氤氲,而那个令他朝思暮想的身影,正背对着他,在屋内小心翼翼地忙碌着。

  这一切,美好得如同梦境。

  “你醒啦?”阿斐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转过身,见他醒来,眼中顿时漾开欣喜的光芒。

  “这里…是何处?你怎会在此?”六郎声音沙哑,脑中最后的记忆仍停留在那惨烈的战场——他孤身力战三名练气大圆满的敌修,拼死斩杀一人、重创两人,却被对方的临死反扑击中要害,随后便是另外两人不顾伤势、面目狰狞地扑杀而来…失去意识前,他唯一的念头便是,再也见不到眼前这个人了。

  “快,先把这碗药喝了。”

  阿斐将药碗递到他嘴边,语气带着几分嗔怪,“师父也真是的,明明能出手帮到底,偏偏留了个尾巴。这方子还是我好不容易求来的,天没亮就进山采的药,你快趁热喝了。”

  看着阿斐为自己忙前忙后,额角甚至还沾着些许清晨采药时留下的露水与尘泥,六郎喉头一哽,一滴泪竟不争气地滑落。

  自兄长战死,母亲没两年便郁结于心随之而去,他与父亲虽名义上仍是父子,关系却早已疏远得形同陌路。

  反倒是这个原本该成为他“嫂嫂”的女子,与他同病相怜,相互取暖,不知何时,已悄然走进了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他慌忙仰头,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借此掩饰失态,还故意皱紧了脸,声音闷闷地道:“…好苦!”

  “呸!在战场上敢独斗三个炼气圆满的大英雄,居然还怕汤药苦?”阿斐被他这模样逗笑,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在他额头上点了一下,“羞是不羞!”

  “待会儿带你去见师父他老人家,你这条命可是师父救回来的。”阿斐压低声音,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不过得先跟你通个气,等会儿见了面,你可千万不能说岔了!”

  接着,她便将自己情急之下、为了求得杨云天出手而编造的“婚约”谎言,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六郎。

  六郎听罢,猛地瞪大了眼睛,脸上血色上涌,竟脱口急声问道:“你…你是说…那、那师父他老人家…同意这门亲事了没?”

  阿斐顿时羞得满面通红,又急又恼,伸手轻捶了他一下:“你、你想什么呢!我…我名义上可是你的‘嫂嫂’!长嫂如母,我…我那是为了救你性命,不得已才行的权宜之计!做不得真的!”

  六郎眼神微微一暗,低下头,极轻地嘀咕了一句:“…我倒真希望是真的。”

  “你刚才说什么?”阿斐没听清,追问道。

  六郎立刻抬起头,换上感激的神色,郑重道:“我说,我们真该好好谢谢师父他老人家,给了我第二次性命。更要谢谢你,阿斐,若无你,我早已魂归九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