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发芽的希望-《落土的星星》

  按照新计划学习的第一周,晚自习的铃声结束时,楚运欢合上笔记本的动作格外轻快。

  窗外的月光像被谁撒了把碎银,顺着窗棂淌进教室,在他的错题本上镀了层薄霜。他收拾书包时,发现往常这个点还没做完的数学卷,今天居然提前半小时就搞定了,连带着指尖都少了些铅笔灰的涩感。

  “去不去操场?”王强从后排探过脑袋,篮球在怀里颠得“咚咚”响,“再不去路灯就关了。”

  楚运欢愣了愣,才想起计划里“晚自习后可散步放松”的字样。他跟着王强往操场走,晚风掀起校服下摆,带着食堂饭菜的余温和操场草皮的清香,像父亲秋收时扬起的谷糠,让人心里发轻。月光洒在红色跑道上,真像铺了层银霜,踩上去软乎乎的,比白天发烫的塑胶舒服多了。

  他想起上周张大山被吴文娇怼得说不出话的样子——那个总爱端着村长架子的汉子,当时脸涨得像熟透的西红柿,手里的烟锅子“啪嗒”掉在地上都没察觉。楚运欢越想越觉得好笑,突然“噗嗤”笑出了声,惊飞了跑道边槐树上的夜鸟。

  “楚运欢,你居然没在刷题?”王强把篮球往他怀里一扔,语气里满是惊奇,“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楚运欢接住飞来的篮球,球面还带着王强手心的温度。

  他试着运了两下,脚步居然比以前协调多了,不像上周总把球拍到脚背上。“李老师说要劳逸结合。”他起跳、投篮,篮球擦着篮网飞了进去,发出“唰”的轻响,比解出物理题还让人舒坦。

  “可以啊你!”王强吹了声口哨,冲过去捡球,“我跟我哥打电话了,他说复读最重要的是‘不跟别人比,跟昨天的自己比’。他当年模考总在二本线晃悠,最后高考超了二十分,就靠这股子劲。”

  篮球在两人之间传来传去,像颗跳动的心脏,在空旷的操场里撞出咚咚的回音。

  楚运欢突然发现,自己的投篮准度提高了不少,手腕发力的感觉越来越顺,就像李老师说的“找对了手感”。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时而交叠,时而分开,像两棵正在互相鼓劲的玉米。

  “说真的,”王强突然停下脚步,用袖子抹了把汗,“你这礼拜变化挺大的。以前总跟个闷葫芦似的,现在居然会笑了。”他把篮球往地上一拍,“赵晓慧说,你给她讲的物理题,比张老师讲的还明白。”

  楚运欢的脸颊有点热,幸好月光不亮,看不出来。

  他想起上午自习课,赵晓慧红着脸递来的纸条——上面是她整理的物理实验步骤,每个步骤旁都画着简笔画:调节天平平衡的地方画着个跷跷板,游码移动的示意图旁标着“像挪秤砣”,连最难记的伏安法测电阻步骤,都被画成了接水管的样子,还特意标了“别接反,不然水倒流”。

  “这是我爸教我的记忆法。”当时赵晓慧的脸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苹果,“他是修理铺的师傅,说看图纸比背文字管用。你看这个滑动变阻器,就当是拧水龙头,想水流大就往左转……”

  楚运欢掏出自己的错题本,借着月光翻开。

  第一页是李老师写的“步步为营”,英语部分有吴文娇画的小喇叭,物理错题旁贴着赵晓慧的简笔画,数学公式旁边还有王强用红笔描的投篮小人。他突然发现,自己的错题本上,已经集齐了四个人的笔迹,像串成串的星星,在纸页上闪闪发亮。

  周末回家时,楚运欢特意把李老师制定的计划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

  村口的老槐树又落了层叶,张大山蹲在树下抽烟,看见他过来,居然没像往常那样念叨,只是往旁边挪了挪,给楚运欢让出条路。

  “回来了?”父亲正在院子里编竹筐,看见他进门,赶紧放下手里的篾条,粗糙的手掌在围裙上擦了又擦。屋檐下挂着新收的玉米,金灿灿的在风里轻轻晃,像串倒挂的小太阳。

  楚运欢把计划拿给父亲看,纸页被手心的汗浸得有点发皱。

  父亲蹲在门槛上,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烟锅子在鞋底磕了磕,指着“每周回家一次”的字样笑:“李老师说得对,读书也得顾家。你妈走之前总说,人不能光顾着往前跑,忘了回头看看。”

  他往屋里喊了声“老婆子”,从里屋抱出个蓝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零钱,最大的面额是五十,最小的是一毛。“给你买了本《英语词典》,村小学的王老师说这个管用。”父亲的声音有点含糊,“卖了两麻袋新玉米,够你用一阵子了。”

  楚运欢摸着词典上崭新的塑封,指尖传来光滑的凉意。

  封面上印着个举着书本的女孩,背景是片金色的麦田,像极了他们村的秋天。他突然想起上周张大山说的“泥腿子别想上天”,此刻却觉得,泥土里藏着的力量,比谁都扎实。

  “爸,我给您讲讲这礼拜学的题吧。”楚运欢搬了个小马扎,坐在父亲旁边,“物理老师教了个测密度的法子,跟您用盐水选种子一个道理……”

  父亲乐呵呵地听着,手里的烟锅子冒着袅袅的青烟,在夕阳里画出淡淡的弧线。屋檐下的玉米穗被风吹得沙沙响,像在给楚运欢的话打拍子。楚运欢突然发现,自己居然能把课本上的知识,和父亲熟悉的农活联系起来了,就像李老师说的“知识要扎根在生活里”。

  回校的路上,楚运欢背着装有词典的书包,脚步轻快得像踩着弹簧。

  路过村头的小卖部时,张大山突然从里面探出头,往他手里塞了袋奶糖:“给你同学分着吃。”他的耳朵有点红,“王老师说,你这礼拜帮村小学修好了电铃,是个好娃。”

  楚运欢捏着奶糖,塑料包装纸在手里沙沙响。他突然觉得,那些曾经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压力——张大山的质疑、对未来的迷茫、对自己的怀疑,都变成了扎根的养分,让他比以前更结实,更懂得怎么往高处生长。

  就像李老师说的,进步不是跳台阶,是爬缓坡。

  现在的他,正在慢慢往上走,身后有父亲的烟袋和屋檐下的玉米,身前有李老师泛黄的教案和办公室的灯光,身边有王强的篮球、赵晓慧的简笔画、吴文娇的英语绘本,还有那本崭新的《英语词典》。

  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时,楚运欢翻开错题本,在新的一页写下日期。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发芽的希望”这行字上,像给每个笔画都镀了层银。他知道,只要顺着这条缓坡稳稳地走下去,总有一天,那些悄悄埋下的种子,会抽出嫩绿的芽,长成一片属于自己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