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猫眼夜光-《聊斋新介》

  “有才宠物店”的玻璃门被推开,撞响了门框上那串褪色的塑料贝壳风铃,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李有才正埋首于一个狗笼前,用小铲子清理着隔夜秽物,扑鼻的气味让他习惯性屏住呼吸。他循声抬头,见是常客陈伯,便立即放下手中活儿,脸上堆起生意人惯有的热情笑容,双手在围裙上随意抹了几把。

  “陈伯,今儿这么早?又给您的画眉添口粮?”李有才殷勤招呼道。

  陈伯却未回应,只将怀中那个盖着深蓝粗布的竹笼小心翼翼放在柜台上,动作轻柔得如同放置稀世珍宝。那笼子不大,却透着一股莫名沉甸甸的气息,仿佛里面不是活物,而是一块亘古的顽石。陈伯枯瘦的手指捻着粗布边缘,缓缓揭开,动作慢得几乎凝滞。

  笼中之物显露出来那一刻,李有才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扭曲成一种混杂着惊讶与嫌恶的表情。他不由自主倒抽了一口凉气——这鸟,实在丑得惊心动魄!它个头不小,羽毛稀疏杂乱,东秃一块西缺一片,露出底下灰扑扑、皱巴巴的皮肤,像件被虫蛀得千疮百孔的破袄。最令人不适的是它的脑袋,顶上光秃无毛,皮肤皱褶堆叠,一双眼睛大得出奇,浑浊的黄褐色眼珠嵌在深陷的眼窝里,目光却异常锐利,直直刺向李有才,仿佛能穿透皮囊,窥视到他心底深处最细微的盘算。它微微动了动脖子,颈项处那圈稀疏的、如同枯草般的羽毛随之颤动,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那声音不似鸟鸣,倒像是干燥的骨头在摩擦。

  “陈伯,这…这是打哪个犄角旮旯捡来的?”李有才指着那鸟,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这品相…怕是送人都得倒贴钱吧?瞧这毛掉的,都快赶上我家那用了十年的破墩布了!”

  陈伯布满皱纹的脸上却不见丝毫玩笑之意。他伸出布满老人斑的手,指尖在笼子的竹篾上轻轻摩挲了一下,仿佛在安抚那丑鸟,也仿佛在触摸某种无形的屏障。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有才,你莫看它其貌不扬。此物非凡品,乃故人托付,辗转到我手上。你替我照看些时日,务必用心。”他的目光扫过店内,最终落在李有才随意摆在柜台上压着几张发货单的一块鸡蛋大小、色泽深青、表面坑洼不平的石头上,“此石,莫离其身。切记,切记。”

  李有才满腹狐疑地接过笼子,入手只觉比寻常鸟笼沉重不少,笼底传来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之气。他嘴上敷衍着应承:“行行行,您老放心,搁我这儿,保管跟伺候祖宗似的!不过说好了啊,饲料费另算!”心里却直犯嘀咕:这陈老头儿,莫不是老糊涂了?这丑八怪鸟加上块破石头,能值当个啥?但他素知陈伯虽有些神神叨叨,却从不无的放矢,只得压下满心的不以为然,将那竹笼安置在店内最角落、光线黯淡的货架高处。顺手把那块青石也塞进了笼子底部垫着的旧报纸下面。

  日子一天天过去。那丑鸟异常安静,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食量也小得可怜,每日只啄食几粒李有才丢进去的小米,便缩在角落,用那双浑浊却锐利的黄眼睛,沉默地俯视着店内来来往往的人和吵闹的猫狗。李有才起初还新鲜,隔三差五去瞧两眼,后来便渐渐淡忘了它的存在,仿佛那角落里的笼子与空气融为一体。

  直到那个傍晚,店里的喧嚣刚刚散去,卷帘门拉下了一半。夕阳的余晖被铁门切割成一道倾斜的、昏黄的光带,勉强照亮了半个店面。李有才正蹲在地上给一只新来的金毛幼犬拌食,一股浓烈的、混合着劣质烟草和汗酸的气息猛地灌入鼻腔。他心头一紧,还没来得及回头,一个庞大的黑影已经带着一股风压了过来,几乎笼罩住他。

  “哟,李老板,忙着呐?”声音粗嘎,带着刻意拖长的腔调,像钝刀刮过生铁。

  李有才不用看也知道是谁。他僵直地站起身,脸上努力挤出一点比哭还难看的笑:“周…周老板?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来人叫周扒皮,是这片区域出了名难缠的地头蛇,专做些见不得光的动物买卖,手段狠辣,脸上那道从眉骨斜劈到嘴角的蜈蚣疤便是他“信誉”的明证。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满脸横肉、眼神不善的壮汉,如同两尊凶神恶煞的门神。

  周扒皮根本没理会李有才的寒暄,他那双浑浊发黄、眼白布满血丝的眼珠,像探照灯一样在店内四处扫射,最终精准地定格在角落里那个不起眼的竹笼上。笼中那只秃毛丑鸟,不知何时已挪到了笼门边,正隔着竹篾,用它那双奇大无比、黄得瘆人的眼睛,冷冷地回视着周扒皮。

  周扒皮咧开嘴,露出被烟熏得焦黄的牙齿,笑容狰狞,指着那鸟笼,斩钉截铁地说:“就它了!老子要了!开个价吧!”语气不容置喙,仿佛那鸟已是他囊中之物。

  李有才心里咯噔一下,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他下意识地挡在货架前,试图解释:“周老板,您…您误会了!那不是我的鸟,是客人寄放在这儿的,不…不能卖啊!”他声音发颤,带着明显的惧意。

  “不能卖?”周扒皮嗤笑一声,猛地往前逼近一步,几乎与李有才鼻尖相贴。他身上那股浓烈的气息熏得李有才一阵反胃。“姓李的,少他妈给老子装蒜!”他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李有才脸上,“老子走南闯北,见过的稀罕玩意儿比你吃过的米都多!这鸟,老子一眼就相中了!甭管谁的,今天老子要定了!”他伸出粗壮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李有才的胸口,“痛快开个价,三万!现钱!够你卖半年猫粮狗粮了!别不识抬举!”

  “真不行啊,周老板!”李有才急得连连摆手,后背紧紧抵住冰冷的货架,退无可退,“这是陈伯的,您也知道他那个人,交代过的东西,我要是弄没了,他……”

  “陈伯?那个老棺材瓤子?”周扒皮不屑地啐了一口,“拿他吓唬老子?告诉你,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他眼中凶光毕露,猛地一挥手,对身后两个打手吼道,“还愣着干什么?给老子拿过来!”

  两个壮汉应声而动,如狼似虎地扑向货架。李有才想阻拦,却被其中一个粗暴地一把推开,踉跄着撞在旁边的猫爬架上,几根木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笼子被粗暴地拽了下来,那丑鸟在剧烈的晃动中,竟未发出任何惊恐的鸣叫,只是那双巨大的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一种近乎嘲讽的冰冷光泽。周扒皮得意地一把夺过鸟笼,看也不看面如死灰的李有才,狞笑着转身就走:“算你小子识相!钱?哼,过两天再说!”三人扬长而去,留下卷帘门“哐当”一声巨响,彻底隔绝了外面世界最后的光线。李有才瘫坐在冰冷的地砖上,浑身被冷汗浸透,听着那嚣张的脚步声远去,心中一片冰凉,只剩下对陈伯无法交代的恐惧和对周扒皮蛮横的愤怒交织翻腾。

  这一夜,李有才辗转反侧,噩梦连连。周扒皮那张狰狞的脸和丑鸟冰冷的眼神在黑暗中交替浮现,让他惊悸不已。好不容易熬到天蒙蒙亮,他顶着一对浓重的黑眼圈,失魂落魄地打开了店门。

  然而,就在他机械地清扫着门口落叶时,一声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啾”声,像一根细针,突兀地刺入他麻木的耳膜。李有才猛地顿住,心脏狂跳起来。他循着声音,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只见昨天被周扒皮强行夺走的那个竹笼,此刻竟好端端地、安静地悬挂在店门口那株枝叶繁茂的老槐树最低的枝桠上!笼门紧闭,里面那只秃毛丑鸟,正用它那双标志性的、浑浊而锐利的黄色大眼,平静地俯视着他!仿佛昨晚那场粗暴的抢夺,只是一场荒诞不经的幻梦。

  李有才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脑子彻底懵了。周扒皮那伙人凶神恶煞的样子还历历在目,这笼子…这鸟…是怎么飞回来的?他手忙脚乱地搬来梯子,小心翼翼地把笼子取了下来。鸟安然无恙,甚至笼子里垫着的旧报纸都没怎么乱,只是那块陈伯郑重交代过的青黑色怪石,似乎挪动了一点位置,紧挨着鸟的爪子。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李有才抱着笼子,只觉得这清晨的薄雾都透着丝丝缕缕的诡异。

  他再不敢怠慢,慌忙将鸟笼重新安置回店内角落的货架顶端,这次还特意用一块厚实的黑布严严实实地罩了起来,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些看不见的、令人不安的东西。那块青黑色的石头,也被他重新塞回笼底,紧紧贴着鸟爪。

  这一天,李有才过得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一双冰冷的眼睛在暗处盯着自己。好不容易熬到晚上,他草草打烊,拉下卷帘门,把自己关在店里狭小的休息间内。黑暗和寂静如同沉重的棉被将他包裹,疲惫和惊悸终于让他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其尖锐、凄厉,如同无数婴儿夜啼混合着金属刮擦玻璃的猫叫声,猛地撕裂了深夜的死寂!

  “喵嗷——!!!”

  那声音仿佛就在耳边炸开,带着一种穿透耳膜的疯狂和怨毒。李有才一个激灵从硬板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胸腔。他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冷汗浸透了单薄的汗衫。声音的来源……似乎就在店门外!

  他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蹭到临街那扇窄小的气窗前,手指颤抖着,拨开百叶窗的缝隙,只露出一只眼睛,向外窥探。

  窗外的景象,让他血液瞬间冻结,头皮阵阵发麻!

  平日里空旷寂静的小街,此刻竟密密麻麻地挤满了猫!黑的、白的、花的、黄的……大的、小的、肥的、瘦的……家养的、流浪的……平日里互相龇牙咧嘴甚至大打出手的猫,此刻竟诡异地摒弃了前嫌,像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悄无声息地聚集在他的店门口,围成了一个巨大的、不断收缩的包围圈!它们背脊弓起,尾巴如同钢鞭般高高竖起,根根毛发倒竖。成百上千双猫眼在浓重的夜色里闪烁着幽幽的绿光,如同漂浮的鬼火,密密麻麻,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冰冷而疯狂的绿色光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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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们的目标,无比清晰,全都死死地、充满刻骨恨意地锁定在——那只悬挂在店门口老槐树最低枝桠上的鸟笼!

  李有才这才惊觉,那鸟笼不知何时,竟又诡异地出现在了外面!黑布罩子被夜风吹得掀开了一角,露出里面那只秃毛丑鸟模糊的轮廓。它就那么静静地待在笼中,对下方那足以让任何生物魂飞魄散的恐怖猫群,似乎视若无睹。

  “呜——嗷——!!!”

  不知是哪只猫率先发出一声充满进攻意味的长嚎,如同吹响了冲锋的号角!刹那间,整个猫群沸腾了!无数双闪烁着绿芒的眼睛猛然爆发出骇人的凶光,积蓄已久的疯狂彻底爆发!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裹挟着尖利的嘶叫和令人牙酸的抓挠声,疯狂地扑向那棵老槐树!它们用尖牙利爪撕咬着粗糙的树皮,不顾一切地向上攀爬,相互踩踏、抓挠,只为更接近那高悬的鸟笼!整个树干瞬间被涌动的猫群覆盖,远远望去,那老槐树仿佛在瞬间“活”了过来,变成了一株由无数疯狂扭动的猫身组成的、不断向上蠕动的恐怖巨藤!

  笼中的丑鸟终于动了。它猛地张开那与其体型极不相称的巨大翅膀,用力拍打着笼壁!笼内骤然响起一阵急促而沉闷的“噗噗”声,伴随着翅膀扇动,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其刺鼻的、如同陈年墓穴中朽木混合着硫磺的腥臭气味,猛地从笼中弥漫开来!那气味如同实质的烟雾,迅速扩散。

  气味所及之处,那些最靠近笼子、已经攀爬到树腰的野猫们,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它们发出凄厉到极点的惨嚎,身体剧烈地抽搐痉挛,动作瞬间变得僵硬迟缓,甚至有几只直接从树上翻滚跌落下来,砸在下方拥挤的猫群中,引发一片混乱的嘶鸣和抓咬。

  然而,这诡异的气味并未能吓退所有的猫。短暂的混乱之后,猫群变得更加疯狂。更多的猫悍不畏死地涌上树干,前仆后继。它们似乎被某种更强大的本能驱使着,眼中燃烧着不顾一切的毁灭欲。

  就在这时,一道快如黑色闪电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跃上了店铺低矮的雨棚!那是一只体型异常硕大的纯黑色公猫,它并未参与树下那混乱的攀爬,而是沿着雨棚边缘灵巧地移动,伏低了身体,肌肉紧绷如满弓之弦,一双绿眼死死锁定着鸟笼上方那个小小的笼门搭扣!它的动作精准而冷静,与下方那些疯狂的猫群形成鲜明对比,更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刺客,在等待一击必杀的机会。

  下方猫群的进攻达到了顶峰,无数利爪疯狂地抓挠着笼壁,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吱嘎”声,整个鸟笼在树枝上剧烈摇晃,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扯落。就在这混乱到极致的瞬间,雨棚上的黑猫动了!它后腿猛地一蹬,身体化作一道纯粹的黑色流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凌空扑向鸟笼顶端!锋利的猫爪,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精准无比地刺向那个小小的金属搭扣!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金属弹开声,在震耳欲聋的猫嚎声中,竟异常刺耳地钻入了李有才的耳中!

  笼门,开了!

  笼中那只一直保持诡异的、近乎死寂般平静的秃毛丑鸟,在黑猫利爪触及搭扣的瞬间,第一次发出了声音!那是一种极其短促、尖锐到无法形容的“叽——!”声,像是灵魂被撕裂的痛呼!它巨大的翅膀疯狂地扑扇起来,搅动着笼内腥臭的空气,整个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黑猫一击得手,轻盈地落回雨棚,冷漠地舔舐了一下爪尖,绿瞳中闪过一丝残忍的满足。它的任务完成了。

  鸟笼的顶盖在剧烈的摇晃中彻底敞开。那只秃毛丑鸟,在笼门洞开的刹那,似乎被一股巨大的恐惧攫住,它不再拍打翅膀,反而猛地缩紧了身体,如同一个绝望的线团,直直地从敞开的笼顶坠落下来!

  下方,是无数张开的、布满尖牙利齿的猫口!无数双闪烁着贪婪绿光的眼睛,如同地狱的入口!

  李有才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窒息。完了!这丑东西死定了!

  然而,就在那丑鸟即将坠入下方疯狂猫口组成的死亡陷阱的千钧一发之际,异变陡生!

  一束清冷、皎洁的月光,如同舞台的聚光灯,恰在此时,穿透了夜空中翻涌的云层,精准无比地倾泻而下,笼罩在那急速下坠的鸟身之上!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原本丑陋、秃毛、皱缩的鸟身,在被月光笼罩的瞬间,仿佛被注入了无与伦比的生机!它下坠的势头骤然一滞!稀疏的羽毛在月光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滋长、蔓延!每一片新生的羽毛都闪耀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流动的华彩,金红交织,如同熔化的黄金与燃烧的火焰!那光秃皱缩的头颅也在变化,冠羽如同最精美的金冠般生长、舒展,发出柔和却不容逼视的辉光!它的体型在光芒中急剧膨胀、舒展,双翼展开,遮天蔽月!一声清越嘹亮、穿金裂石、仿佛来自洪荒远古的鸣叫,响彻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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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唳——!!!”

  这声鸣叫蕴含着无上的威严与磅礴的生命力,如同九天惊雷,轰然炸响在每一个生灵的灵魂深处!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下方那疯狂涌动、嘶嚎着准备撕碎猎物的猫群,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瞬间僵直!所有闪烁着贪婪和疯狂的绿色猫眼,在听到这声鸣叫、目睹这神迹般蜕变的瞬间,齐齐被一种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无法抗拒的敬畏和恐惧所取代!它们眼中的绿光剧烈地闪烁、摇曳,如同风中残烛,然后,那凶戾的绿光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茫然、惊惶和彻底的臣服。无数猫嘴张着,却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只剩下喉咙里无意识的、恐惧的“嗬嗬”声。整个疯狂的猫群,在这神圣光辉的照耀下,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瑟瑟发抖,匍匐在地,连抬头仰望的勇气都彻底丧失!

  就在这万籁俱寂、唯有神鸟光辉照耀天地的神圣时刻,一阵狂暴嚣张、夹杂着污言秽语的咆哮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由远及近,粗暴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宁静!

  “操他妈的!敢耍老子?!那破鸟笼子呢?李有才!给老子滚出来!”

  是周扒皮!他带着那两个凶神恶煞的打手,满脸戾气,骂骂咧咧地冲到了店门口那条狭窄的小街上!显然,他们发现笼子凭空消失后,怒火攻心,直接杀了个回马枪!

  他们气势汹汹地闯入了这被月光和神鸟光辉笼罩的奇异领域,也一头撞进了那刚刚被神鸟威严慑服、匍匐在地却依旧数量庞大、惊魂未定的猫群之中!

  周扒皮第一个发现了那悬浮在半空、沐浴月光、华美不可方物的神鸟。他那张布满横肉和刀疤的脸,在神鸟金红光芒的映照下,先是惊愕地扭曲,随即,一种比之前更加疯狂、更加贪婪百倍的光芒,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

  “凤凰?!是凤凰!!”他失声尖叫,声音因为极度的狂喜而变调走音,刺耳无比,“哈哈哈!发了!老子要发了!!抓住它!快!抓住它!!”他眼中只剩下那无价的神鸟,完全无视了脚下密密麻麻、眼神重新变得诡异起来的猫群。他像一头红了眼的疯牛,不管不顾地朝着神鸟悬浮的下方猛冲过去,同时挥舞着粗壮的手臂,试图去够那流泻着华光的尾羽。

  然而,他这充满亵渎和贪婪的举动,以及他那刺耳的狂叫,如同点燃炸药桶的最后一点火星!

  那刚刚被神鸟威严慑服、匍匐在地的庞大猫群,在周扒皮闯入并发出狂叫的瞬间,仿佛被重新注入了某种扭曲的指令!无数双刚刚褪去绿芒、还残留着惊惧的眼睛,在听到周扒皮声音的刹那,猛地重新燃起!但这一次,那幽绿的火焰中燃烧的,不再是针对神鸟的毁灭欲,而是一种更加冰冷、更加纯粹、如同来自幽冥的——杀意!目标,直指那三个闯入者!

  “呜——嗷——!!!”

  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凶戾、汇聚了成千上万只猫怨毒与愤怒的嘶嚎声,如同海啸般轰然爆发!整个猫群瞬间炸开!不再是混乱的攀爬,而是如同训练有素的黑色死亡潮水,从四面八方,带着撕裂一切的疯狂,朝着周扒皮三人汹涌扑去!

  “啊——!什么东西?!”周扒皮冲在最前,第一个被这黑色的死亡浪潮淹没!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惊骇的尖叫,便被无数道黑影扑倒!无数尖锐的爪子疯狂地抓挠撕扯,无数张布满利齿的猫嘴狠狠咬下!他的惨叫瞬间被淹没在令人毛骨悚然的撕扯声、猫的咆哮声和骨头碎裂的闷响之中!他那两个打手惊恐万状,转身想跑,但哪里还来得及?仅仅跑出两步,就被同样狂暴的猫群追上、扑倒、吞噬!惨叫声、咒骂声、绝望的哀嚎声与猫群嗜血的嘶吼声,在这被月光和神鸟光辉映照的小街上,交织成一曲地狱的挽歌!

  李有才躲在气窗后,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让他浑身痉挛。他眼睁睁看着周扒皮那庞大的身躯在无数猫爪猫牙下疯狂扭动挣扎,如同一条被扔进蚁群的肥虫,身上的衣服瞬间变成破烂的布条,裸露的皮肉上顷刻间布满深可见骨的血痕,鲜血如同廉价的红漆般喷溅出来,染红了地面,也染红了那些疯狂撕咬的猫脸……那景象太过血腥恐怖,超出了他能承受的极限。他再也忍不住,猛地缩回头,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剧烈地干呕起来,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那地狱般的喧嚣渐渐平息。只剩下一些零星的、如同饱食后满足的呼噜声,以及……一种令人心悸的咀嚼和舔舐声。

  李有才颤抖着,鼓起毕生的勇气,再次扒着百叶窗的缝隙,向外窥去。

  月光依旧清冷地洒落。那只华美不可方物的神鸟,不知何时已收敛了周身的光辉,静静地悬浮在低空,冷漠地俯视着下方如同修罗场的景象。周扒皮和他那两个打手,已经彻底不动了,身体以一种极其扭曲怪异的姿势倒在血泊中,几乎不成人形,被密密麻麻的野猫覆盖着,如同三块被蚁群彻底分解的腐肉。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野猫身上特有的腥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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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鸟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窗户,在李有才惊恐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深邃、漠然,仿佛洞穿了万古时光,不带一丝人间的情感。随即,它轻轻扇动了一下那流光溢彩的巨大翅膀,发出一声短促却悠远的轻鸣。下方那成千上万只野猫,如同得到了无声的号令,瞬间停止了所有的动作,齐刷刷地抬起头,望向空中的神鸟。然后,它们如同退潮的黑色海水,悄无声息地、迅速地四散开来,融入小街两侧的黑暗角落,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三具血肉模糊的残骸,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神鸟最后看了一眼李有才小店的方向,双翼一展,化作一道绚烂的金红色流光,冲天而起,融入深邃的夜空,消失不见。小街上,只余下死一般的寂静,和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血腥。

  晨曦微露,天边刚泛起一丝鱼肚白。店门口那令人作呕的景象已被闻讯而来的警察拉起了刺眼的警戒线。李有才脸色惨白如纸,裹着一件不知谁给他的旧外套,在初秋的晨风里瑟瑟发抖,语无伦次地回答着警察的询问,目光空洞地望着地上那三滩暗红色的印记。

  “有才。”

  一个熟悉而苍老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李有才猛地一颤,如同受惊的兔子般转过身。

  是陈伯。老人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布衫,背着手,站在几步开外,平静地看着这片狼藉,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悲伤的表情,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淡然。

  “陈…陈伯!”李有才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踉跄着扑过去,声音带着哭腔,“那鸟…周扒皮他们…还有那些猫…太…太可怕了!那到底是什么东西?那些猫…那些猫简直…简直…”

  陈伯抬起枯瘦的手,轻轻按在李有才剧烈起伏的肩膀上,一股奇异的、带着泥土和草木气息的沉稳力量似乎透过掌心传递过来,稍稍抚平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那鸟?”陈伯的目光投向神鸟消失的夜空深处,眼神悠远,“它非此间凡物。名‘鸓’(lěi),乃古时异鸟,状如山鹗,其羽可御大凶。此鸟性近幽冥,最招阴邪之物忌惮,尤以猫为甚。猫眼通幽,能见人所不见,故鸓鸟所在,群猫必至,欲除之而后快,此乃天生相克,亘古难解。”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那三滩刺目的暗红,声音低沉了几分,“至于昨夜群猫噬人…你以为,它们是在护主?护那鸓鸟?”

  李有才茫然地看着陈伯,下意识地点点头,又猛地摇摇头。

  陈伯嘴角似乎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近乎悲悯的弧度:“非也。猫眼所见,非止鸓鸟。那周扒皮三人,戾气缠身,怨念深重,所行之恶,早已污秽不堪,在猫眼之中,其形其质,恐与邪魅无异。鸓鸟在此,如同明灯照暗,亦引来了这些被怨气吸引、徘徊不去的‘东西’。群猫聚集,与其说是要撕碎鸓鸟,不如说是被那三人身上浓烈如实质的污秽怨气所吸引,本能地欲行‘清除’之事。鸓鸟之变,神威煌煌,虽慑服群猫,却也如同烈阳融雪,将周扒皮三人身上那层伪装的‘人形’彻底照破,暴露了其内里早已被怨毒侵蚀殆尽的本质。在猫眼看来,他们此刻,已与侵扰此地的恶灵邪祟毫无二致。”

  李有才听得浑身冰凉,牙齿咯咯打颤:“所…所以…那些猫…是…是在…清除…‘脏东西’?”

  陈伯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鸓鸟乃引子,亦是明镜。照妖邪,亦引天罚。此间事了,它自当归去。”说完,他不再言语,背着手,如同一个普通的晨练老人,步履沉稳地转身,慢慢踱入了渐渐苏醒的街巷之中,留下李有才独自在初秋微凉的晨风里,被巨大的荒谬和后怕攫住,久久无法动弹。

  李有才失魂落魄地回到一片死寂的店里,浓重的血腥味似乎还萦绕在鼻端。他下意识地走向角落的货架,想看看那个空了的鸟笼,仿佛那曾是他混乱世界里唯一可以确定的坐标。

  然而,当他抬起头时,整个人再次僵住了。

  货架顶端,空空如也。

  不仅那个曾装着鸓鸟的竹笼不见了踪影,连他之前一直随手放在柜台上压单据、后来被陈伯交代塞进鸟笼的那块坑坑洼洼的青黑色怪石,也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昨夜那场血腥、疯狂、颠覆了他所有认知的惊魂剧,连同那神秘的鸟和诡异的石头,都只是一场过于逼真、过于漫长的噩梦。只有店门外隐约传来的警笛声和人群低语,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铁锈味,冰冷地提醒着他,那一切,都真实地发生过。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原点。李有才依旧守着他的“有才宠物店”,清扫笼舍,招呼顾客,计算着微薄的利润。只是,他变得异常沉默,眉宇间总笼着一层驱之不散的阴郁。店里的猫粮消耗量,不知不觉间悄然增加了很多。那些常在附近出没的流浪猫,似乎都默契地将他的小店当成了新的据点。它们不再只是夜间游荡,白天也常常出现在店门口,或蹲在窗台上,或蜷在角落的纸箱里。它们并不吵闹,只是安静地待着,用那双在阳光下收缩成一条细缝、却依旧幽深的猫眼,默默地注视着进出的每一个人。

  每当李有才的目光无意间与这些猫眼对上,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便会悄然爬上他的脊背。他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群猫眼瞳如幽冥鬼火、嘶鸣声震碎夜空的恐怖时刻,想起陈伯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在猫眼看来,他们此刻,已与侵扰此地的恶灵邪祟毫无二致。”

  他低下头,匆匆避开那些无声的注视,继续手头的工作。只是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他会习惯性地摩挲一下空荡荡的柜台——那个曾经随意摆放着青黑怪石的位置。店里的老式挂钟发出单调的“滴答”声,时间在平静的表象下无声流淌。窗台上,一只油光水滑的大黑猫,正慢条斯理地舔舐着自己漆黑如缎的爪子,阳光落在它身上,却似乎无法驱散那皮毛深处透出的、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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