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暗查-《以捕快之名》

  暮云如血,浸染着橘红的余晖,仿佛将黄白县衙后堂的青瓦都染成了一块糖霜,散发着甜腻的气息。张希安静静地倚在廊柱旁,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的边沿,那粗糙的触感让他感到一丝真实。

  他的目光落在阶下那碎金般的夕阳上,仿佛被那绚烂的色彩所吸引,久久不能移开。然而,他的沉默却如同一层无形的薄纱,笼罩着整个后堂,让人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

  “大人——”杨二虎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寂静,带着几分迟疑和犹豫。他的官靴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每一步都显得有些沉重。而他袖中紧攥着的文书角,早已被汗水浸湿,微微发皱。

  杨二虎是个年轻的捕快,生得浓眉大眼,本应是个阳光开朗的人。但此刻,他却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他的喉结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陈忠已然招认,咱们这案子直接就能结了,何苦再……”杨二虎的话语在空气中飘荡,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戛然而止。

  “只怕什么?”张希安慢慢地转过脸,他的眉毛微微挑起,透露出一丝疑惑和不悦。他身穿一件月白色的直裰,衣袂飘飘,腰间的玉牌随着他的动作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的声音平静而冷淡,听不出丝毫的喜怒哀乐,就像一块被冰雪淬炼过的玉石一般,冰冷而坚硬。

  杨二虎被张希安的这句话吓了一跳,他猛地抬起头,正好与张希安的目光交汇。张希安的眼睛如同寒潭一般,深不见底,明明倒映着晚霞的余晖,却没有丝毫的温度。杨二虎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梁上升起,他赶紧低下头,不敢再与张希安对视。

  “小的愚钝。”杨二虎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他的靴子在地上蹭了一下,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痕迹。“大人,您的意思是要暗中调查吗?”

  “从我来黄白县,所有线索都是黄白县人自己递到我案头的。”张希安缓缓起身,他的广袖随着他的动作带起了一阵风,这阵风吹得案头的烛火微微晃动了一下,仿佛也在为这诡异的情况感到不安。

  张希安的目光落在那烛火上,看着它摇晃的样子,若有所思地说道:“唯独经办此案的房管东,前几日被黄县令以‘冲撞上官’为由,直接烹杀了。这手段,可真是凌厉啊!”他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寒意,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屈指轻轻叩了叩桌案,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你说,这巧不巧?”张希安突然转头看向杨二虎,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经办此案的房管东一死,线索就像约定好了一样,接踵而来。”

  杨二虎被张希安的目光盯着,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他不自觉地摸了摸后颈,额角也渐渐渗出了一层细汗。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问道:“大人的意思是……”

  “要么陈忠就是真正的凶手,要么在黄白县的衙门里,还隐藏着一个比陈忠更加心狠手辣、更会杀人的家伙。”张希安突然轻笑了一声,他的眉毛微微上扬,仿佛这并不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情,而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

  “这案子啊,真是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陈忠说他是在夜里趁着天黑的时候动手的,但是哪家查账会选择在院子里进行呢?就算要查账,也应该是在书房里点着灯,熬夜苦干吧。而且那本账簿,竟然偏偏就摆在院子中间的石桌上,在月光的映照下,亮得让人有些刺眼,就好像是特意放在那里,等着我经过一样。这一切,都让人感觉好像是有人特意安排好的,就等着我去发现那本账簿似的。”张希安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去,从自己的衣袖里摸索出一个用油纸包裹着的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包,露出里面的五两银子,然后将其递给对方,说道:“拿着这十两银子,去调查这件事情。如果银子不够用,你尽管开口,我会再给你。但是有一点你一定要记住。”张希安稍稍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如果发现情况不对劲,你要立刻撤出来,千万不能逞强,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杨二虎接过银子,指腹触到油纸的纹路,突然想起什么:"大人,那田家......真如传言所说,坏得流脓?"

  “天晓得,咱们是外乡人,有些事本地人自然不会与我们分说,咱们只有自己去查。”张希安叹了口气。

  "走,去前院。"张希安负手踱步,靴底敲出笃笃的声响,"黄县令该到了。"

  话音未落,只听得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一个身着豆青色官服的身影从廊外缓缓转出。

  来人正是黄县令,他看上去约莫四十来岁,身材圆润,脑袋也是圆圆的,给人一种憨厚可亲的感觉。他的脸上挂着笑容,额角的一颗小痣随着他的笑容微微颤动着。

  一见到张希安,黄县令立刻迎上前去,拱手作揖,满脸堆笑地说道:“张大人,张大人,我听下头人讲,您已经将真凶捉拿归案了。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张大人有如此本事,日后定然前途无量啊。”

  说罢,他又连忙侧身让开,伸手朝着廊下做了个请的手势,嘴里还不停地说道:“张大人,您辛苦,您辛苦。我刚才正在河堤上巡查呢,突然听说您已经把案子给破了,这可真是太好了!我连鞋都顾不上脱,就急匆匆地往这儿跑啊。”

  黄县令一边说着,一边领着张希安往廊下走去,边走边继续夸赞道:“张大人,您这次真是神速啊!这么快就把案子给破了,我手底下那些个酒囊饭袋当真是无用。张大人您能亲自过来过问此案,这可真是黄白县百姓们的福气啊!”

  "黄大人言重了。"张希安笑着还礼,目光掠过黄县令腰间的翡翠鱼袋——那颜色鲜得扎眼,倒像是刚得的,"若非大人治下清明,派来的人都是些得力的。我哪能这么顺利?"

  二人说着已到花厅,衙役奉上茶来。黄县令捧着茶盏,吹了吹浮沫,又叹了口气:"张大人有所不知,这田家在黄白县横行二十年,表面上是耕读传家的书香门第,实则......"他压低声音,"田老爷早年做过粮行经纪,后来开了牙行,专做异族奴隶的生意。您可别嫌我说话难听,那些从南边来的蛮子,在田家手里转手一卖,少说能赚三倍的利。还有那印子钱,利滚利比高利贷还狠,可田家明面上只收三分息,官府查起来,连个错处都挑不出。这些人却也是不少人因此家破人亡。"

  张希安捏着茶盏的手顿了顿,指节泛出青白:"我可听说了,这些年,只要逢年过节,田家都给你们衙门供上五十两孝敬。"

  "嗐!"黄县令苦笑着摇头,"大人,咱们都是在官场行走的。有些事,我也不瞒你。下官这县令当的,一家老小几十口人要养,师爷、捕快、厨娘、马夫,天一亮,哪张嘴不是等着吃饭?朝廷发的俸禄,够买几石米?田家送的这点子孝敬,不过是点汤水钱......"他话锋一转,"不过张大人说得对,那田家虽不干净,却极会做人。上月小的内子染了风寒,还是田夫人亲自送了十副上好人参......所以有些事,只要不过分,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黄大人所言极是。”张希安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瓷杯与木案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在回应他的话语。他抬起头,目光落在黄县令身上,接着说道:“我此次前来,只为调查田家灭门一案,其他事情一概不会过问。明日,我便会将陈忠押解至青州府,交由知府大人处置。”

  说到这里,张希安稍稍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接下来该如何表达。过了片刻,他继续说道:“只是,在这其中,我可还有一件事需要拜托黄大人。”

  黄县令一听,连忙拍着胸脯保证道:“张大人有何事尽管吩咐!莫说是要个人,就算是要我库房里的官银,小的也定当竭力为大人凑出来!”他的语气十分豪爽,透露出对张希安的敬重和信任。

  "我要周仵作。"

  黄县令脸上的笑容突然变得有些僵硬,就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一样,但他很快就恢复了过来,并且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老周啊?”黄县令干笑了两声,然后接着说道,“那老东西嘴碎得很,上次验尸的时候,居然说死者的指甲里有泥,搞得整个衙门里都鸡飞狗跳的……”

  然而,就在黄县令滔滔不绝地说着老周的坏话时,他突然注意到张希安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黄县令心里“咯噔”一下,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于是他赶紧改口说道:“成!成!张大人要的人,小的这就去写调令——那老东西今天刚好当值,就在偏厅里验那具无名尸呢!刚好让他过来签字画押。”

  张希安微微一笑,对黄县令的态度表示满意。他缓缓地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然后说道:“有劳黄大人了。”接着,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了,便又说道:“时辰不早了,我先回驿馆。明日一早,还劳烦大人准备准备,明日好押送陈忠上路。”

  “那是自然,您放心。”黄县令满脸笑容地说道,似乎对张希安的要求胸有成竹。

  然而,张希安的脸色却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他加重了语气说道:“只一条。”

  黄县令见状,心中一紧,连忙问道:“张大人但说无妨。”

  张希安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道:“黄大人,这个人必须活着。知府大人也需要一个大活人跟上头有个交代。毕竟这可是灭门的大案,若只交一具尸体上去,恐怕会……徒添烦恼啊。”

  黄县令闻言,立刻明白了张希安话里的意思,他连连点头道:“这个我自然知道。”

  为了让张希安放心,黄县令紧接着说道:“今晚,我亲自派人守着,绝对不会让陈忠有任何闪失。明日,我定会交一个全须全尾的陈忠给您。”

  “如此就多谢了。”张希安笑道。

  黄县令一直将张希安送到了二堂门口,站在原地,目送着张希安渐行渐远,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垂花门之外,黄县令才缓缓地转过身来。

  他用手轻轻地抚摸着额角上的那颗小痣,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张希安啊……”这声叹息中似乎包含了许多复杂的情感,有感慨,有得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黄县令的目光缓缓地落在了院子中央的那棵梧桐树上,此时,晚风轻轻拂过,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低声诉说着什么秘密。黄县令凝视着那些随风摇曳的叶子,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什么一日破案,什么破案如神,哼,强龙不压地头蛇,还不是被我耍得团团转。”他轻声说道,语气中充满了自信和自傲。

  与此同时,张希安已经走出了县衙。巷口的那棵老槐树上,一只乌鸦静静地栖息着,它似乎察觉到了张希安的到来,突然扑棱棱地飞起,翅膀扇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突兀。

  张希安停下脚步,望着那只飞走的乌鸦,若有所思。他慢慢地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枚硕大的珍珠,这是黄县令给他的“谢礼”。银子在他的指尖转动着,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张希安抬头看向天边,夕阳渐渐西沉,余晖将天空染成了一片橙红色。他凝视着那片渐渐暗淡的天空,嘴角勾起了一抹极淡的笑容:“黄白县啊……”他低声自语道,“倒真是个有意思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