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黄泉门前,谁主沉浮-《北洋醉城隍》

  阴雾漫过陆醉川的靴底时,他闻到了熟悉的腐叶腥气——和三年前在城隍庙后巷捡到小九时,那口枯井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下意识摸向腰间的酒葫芦,金属外壳贴着掌心,凉得刺骨。

  "到了。"赵霸天的声音从左侧传来。

  这位青帮老大的左肩还渗着血,是方才破阵时被尸兵抓的,但他直起的脊梁比铁拐更硬,短刀在掌心转了个花,"奶奶的,这雾比黄浦江的夜还浓。"

  陆醉川抬眼。

  前方的阴雾里浮着暗红光纹,像被血浸透的蛛网,正是沈墨寒说的"九幽封魂阵"。

  阵心处两道身影如巨岩般压来,大祭司的红袍翻卷如浪,新势力首领的骨刀滴着黑血,在雾里拖出蜿蜒的血线。

  "幽冥边界。"清风道长的声音在发抖。

  这位向来仙风道骨的观主此刻道袍下摆全是泥,他的手按在镇魂灯上,灯芯的火苗缩成豆大,"稍有差池......"

  "老清,怕了?"玄风长老的铁拐重重叩地,震得阴雾散了团,"当年你我在鬼市抢《太上清心咒》,你被尸王追得爬上树,怎么没见你怕?"他扯了扯腰间的酒坛碎片,那是方才捡的年轻帮众的,"这小子说要护他娘,咱们这些老骨头,难道连个娃娃都不如?"

  清风道长的喉结动了动。

  他望着不远处缩成一团的门派弟子——几个年轻道童正攥着桃木剑往后挪,靴跟蹭着青石板发出刺啦声。

  他突然伸手扯开道袍,露出里面染血的中衣,八卦腰带系得歪歪扭扭:"怕?

  贫道怕的是......"他指向阴雾深处,"怕他们真把幽冥界的窟窿捅开,让咱们的尸首,都喂了那些吃魂的东西!"

  "那怎么办?"人群里有人小声问。

  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刀疤从眉骨贯到下颌,陆醉川记得他是赵霸天新收的小弟,"咱们......能赢么?"

  沈墨寒突然展开一卷泛黄的帛书。

  她的指尖在《阴阳地脉图》上移动,罗盘在袖中震得嗡嗡响:"他们要借黄泉之力开幽冥通道。"她的声音像淬了冰,"这阵的核心是'死气逆流'——把咱们的活人气血当燃料,把黄泉的阴煞当刀,最后......"她顿了顿,帛书边缘被指甲掐出褶皱,"最后咱们的魂魄会被搅成齑粉,连轮回都进不去。"

  人群里炸开一片抽气声。

  几个弟子的刀"当啷"掉在地上,年轻帮众的短刀在掌心沁出红印,玄风长老的铁拐又重重叩了下,像是要把恐惧钉进地里。

  赵霸天突然吼了一嗓子:"怕个球!

  老子当年在法租界被七把枪指着,都没怂过!

  打!

  哪怕死,也得在他们心口捅个窟窿!"他的伤处渗出血,在道袍上晕开朵红梅,"大不了二十年后,老子再带帮兄弟杀回来!"

  但后退的脚步仍在响。

  陆醉川望着那个缩在最后面的道童——不过十二三岁,道冠歪在耳边,手里的引魂幡抖得像风中的叶子。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当跑堂时,被掌柜的拿算盘砸,也是这么抖着躲在柜台后面。

  那时他想,要是有谁能站出来,说一句"有我在",该多好。

  他一步一步走上用青石板垒的高台。

  鞋底碾过碎石的声音,像敲在众人心上。

  沈墨寒的目光追着他,袖中罗盘突然爆发出刺耳鸣响,她低头一看,指针正疯狂旋转着指向阵心——那里有团漆黑的光,比阴雾更浓。

  "你们怕死,我懂。"陆醉川的声音不大,却像根针,刺破了满场的喧嚣。

  他摸出腰间的酒葫芦,晃了晃,里面还有半滴酒,"我十二岁没了娘,在街头啃过冻馒头,被人拿棍子打断过腿。

  那时候我想,活着可真累啊。"他抬头,月光透过阴雾照在脸上,"可后来我捡了个哑巴盲女,她摸我手的时候,说'哥哥的手好暖';我交了帮兄弟,他们喝多了会拍着我背说'醉川,有你在,咱不怕'。"他的喉结动了动,"这些暖,这些不怕,我舍不下。"

  他解下酒葫芦的塞子。

  最后一滴酒落在青石板上,"啪"地溅起金芒。

  那是百年陈酿的残液,是他藏在城隍庙梁上,准备等小九长大时一起喝的。"这坛酒,我敬那些等我们回家的人。"他仰头,将酒葫芦倒转,最后一滴酒滑进喉咙,灼烧着食道,烧得眼眶发酸,"我陆醉川,愿为前锋。

  若我死——"他重重拍了下胸口,城隍印在怀中发烫,"诸位可退。"

  金芒从他脚下腾起。

  初代城隍的残影在他身后浮现,青面金袍,手持判官笔,笔尖点过之处,阴雾被撕开道裂缝。

  玄风长老的刀疤在金光里颤动,他突然跪了下去,铁拐拄地:"老子活了五十八年,没服过几个人。

  陆兄弟,这一拜,我敬你敢拿命换活人!"

  清风道长的老泪砸在八卦腰带上。

  他扯着道童的袖子,把吓呆的少年按跪在地上:"跪下!

  这是城隍显圣!"赵霸天咧嘴笑,露出缺了颗的门牙,他揪住后退弟子的衣领,把人拽到前面:"跪!

  老子都跪了,你们怂个屁!"

  年轻帮众的短刀举得老高。

  他裤脚的尸水还在滴,却梗着脖子喊:"我娘说,要做个有脊梁的人!"道童的引魂幡不再抖了,他抹了把脸,把歪了的道冠扶正:"师父说,道童也要护道!"

  阴雾里传来刺耳的尖笑。

  大祭司的红袍突然胀大如伞,无数鬼手从袍底钻出,抓向天空:"好,好得很!"他的眼睛在雾里泛着幽绿,"这些鲜活的魂魄,够我浇开十朵黄泉花!"

  "陆大哥!"沈墨寒的惊呼声刺穿阴雾。

  她的罗盘"咔"地裂成两半,指尖掐着《阴阳地脉图》上的某处,"阵心!

  那个穿灰衣的——他手里拿的是幽冥界引!"

  陆醉川顺着她的指尖望去。

  雾幕被金光撕开的裂缝里,一个灰衣人正举着块漆黑的玉牌,牌面刻满蠕动的鬼文。

  那是打开幽冥界的钥匙,是能把整座北洋城都拖入虚无的锁。

  他的瞳孔缩成针尖。

  最后一滴酒的灼烧感在体内炸开,城隍印从怀中飞出,悬浮在他掌心,金光大盛。"断他们的命根子。"他低喝一声,脚尖点在青石板上,石板"咔嚓"碎裂。

  阴雾被撕开的裂缝突然扩大。

  陆醉川的身影如离弦之箭,掠过众人头顶。

  他的衣摆猎猎作响,城隍印在前方划出金色轨迹,像把开天的刀。

  大祭司的鬼手刚伸到半空,就被金芒灼得冒起黑烟;新势力首领的骨刀刚举起,就被金光震得嗡嗡作响。

  灰衣人抬头。

  他看见陆醉川眼中的光,比月光更亮,比黄泉更烫。

  那光里有酒楼的灶火,有小九的盲杖,有赵霸天拍他背的手,有所有他舍不下的暖。

  "拿命来——"陆醉川的暴喝震得阴雾翻涌。

  城隍印带着千钧之力,朝着灰衣人手中的幽冥界引,轰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