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炮火下的抉择-《北洋醉城隍》

  晨雾里的炮声越来越近,震得废弃的土坯房簌簌落灰。

  陆醉川抹了把脸上的晨露,指尖沾到后颈那道泛紫的纹路——这是使用城隍之力过度的征兆,每深一分,便离油尽灯枯近一步。

  他低头看了眼腰间空瘪的酒葫芦,又瞥向不远处被清风道长制住的王九——那家伙正蜷缩在断墙根下发抖,活像只被踩烂的蛤蟆。

  "醉川!"沈墨寒的声音带着冰碴子,她握着桃木剑的手青筋凸起,"周天佑的炮队半小时内就能压到村口。这些尸兵是给大部队清路的,咱们手里没重火器,正面扛不住。"

  "分散突围?"陆醉川摸出烟杆,火折子"噌"地窜起火星,"谁引谁?"

  "你引开主力。"沈墨寒盯着他后颈的紫纹,声音轻得像叹气,"我带小九和赵爷走小路翻西山,那边有赵爷的青帮暗桩。"

  赵霸天"哐当"一声把铜烟袋拍在磨盘上,震得盘里的积水溅起来:"扯犊子!要引也是老子去!你当老子这百八十斤的铁掌是摆设?"

  他粗黑的手指戳向陆醉川,"你那什么城隍印,使一回老十岁,当兄弟的能眼睁睁看你折在这里?"

  小九突然拽了拽陆醉川的衣袖。

  这盲眼的小哑巴虽看不见,却像只敏感的猫,早把气氛里的刀光剑影嗅了个透。

  她仰起脸,苍白的小脸上全是急切,手指在自己心口比了个叉,又指向陆醉川——那是她自创的手语:不要留下。

  陆醉川蹲下来,用指节蹭了蹭她冰凉的手背:"小九乖,哥哥去给你们砍条路。等月亮爬上东山,咱们在老槐树底下碰头,我给你带糖人。"

  "糖人?"赵霸天嗤笑一声,可眼角却发涩,"上回你说带桂花糕,结果被尸妖追得把糕都喂狗了。"

  "那回是意外。"陆醉川笑着站起来,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沈墨寒腕间的红绳上——那是他去年在城隍庙前给她求的平安绳,如今被她攥得发皱,"墨寒,你知道我最怕什么?"

  沈墨寒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最怕你们死在我前头。"陆醉川摸出怀里最后一坛烧刀子,泥封"咔"地裂开,酒香混着硝烟漫开,"所以这回听我的。"

  话音未落,村外突然传来"咔啦"一声脆响——是红袍老道的骨笛。

  陆醉川瞳孔骤缩。

  他见过这老道出手,尸兵在笛声里能化作风沙,能凝成铁墙,更能在人毫无防备时从脚底下钻出来咬断脚筋。

  此刻那些原本被城隍印打散的尸灰正打着旋儿聚拢,在晨雾里重新勾出青灰色的轮廓,像无数只无形的手,正把废弃的村庄勒成个铁桶。

  "陆醉川。"红袍老道从雾里踱出来,道袍上绣的血蝠在晨光里泛着暗紫,"你杀我尸兵,坏我阵眼,这笔账该清了。"

  他指尖弹了弹骨笛,最近的一具尸兵突然暴起,青灰色的指甲擦着陆醉川耳畔划过,在土墙上抠出五道深痕,"周大帅说了,要活的。但我这人啊,最爱看聪明人断胳膊断腿的模样。"

  "那得看你有没有这本事。"陆醉川把烧刀子往嘴里倒,酒液顺着下巴流进领口,"墨寒,数到十。"

  沈墨寒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反手拽住小九的手腕,冲赵霸天低吼:"跟我来!"赵霸天抄起腰间的飞蝗石,护在两人身后。

  三个人猫着腰往村西跑,那里有段坍塌的土墙,是唯一没被尸兵围住的缺口。

  "一。"陆醉川甩出城隍印,金光如刀劈开面前的尸兵。

  "二。"他踩着断墙跃上屋顶,瓦片在脚下碎成齑粉。

  "三。"红袍老道的骨笛急转,尸兵们像潮水般涌来,却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被金光弹开。

  "十!"

  沈墨寒刚数到第十个数字,就听见身后传来震天动地的轰鸣。

  她回头望去,只见陆醉川站在最高的那间屋顶上,城隍印在他掌心迸出刺目金光,整座村庄的尸兵同时发出尖啸,灰雾翻涌着被撕开个一人宽的缺口。

  "走!"陆醉川的声音混着金光炸响,震得沈墨寒耳膜生疼。

  她咬着牙拽着小九往缺口冲,赵霸天的飞蝗石"嗖嗖"打在追来的尸兵膝盖上——这些死物没痛觉,却会因为关节碎裂而踉跄。

  等三人冲出村口时,晨雾已经散了大半。

  沈墨寒望着远处山梁后冒起的炮烟,心跳得几乎要撞碎肋骨。

  她刚想拉着小九往西山跑,眼角却瞥见林子里闪过几道青布身影——是清风道长带着四个小道童!

  "道长!"沈墨寒大喊着扑过去,"醉川还在村里!红袍老道......"

  "小友莫急。"清风道长拂尘一甩,道袍下摆沾着新鲜的泥点,"我等本是去寻王九那逆徒,半道上听见炮响,料着你们有难。"他转向身后的小道童,"明心、明性,去取朱砂、黑驴蹄子;明空、明静,跟我回村救人!"

  沈墨寒攥紧桃木剑:"我也去!"

  "不可。"清风道长拦住她,"那红袍老道修的是邪术,你带着小九更稳妥。"他看了眼缩在赵霸天怀里的小九,目光突然一顿——这盲眼姑娘虽看不见,却正对着村庄方向,苍白的小脸上浮起罕见的严肃,像是感知到了什么。

  等清风道长带着道童冲进村子时,陆醉川正退到村后的老槐树下。

  他的衣襟被尸兵的指甲撕得破破烂烂,后颈的紫纹已经蔓延到耳后,连眼角都爬上了细纹。

  红袍老道站在三步外,骨笛上沾着陆醉川的血——刚才那记偷袭,他在陆醉川左肩划了道三寸长的口子。

  "怎么?不跑了?"红袍老道舔了舔嘴角,"你那什么城隍印,刚才用得太急,现在没后劲了吧?"

  陆醉川靠在老槐树上,低头笑了一声。

  他摸出怀里半块桂花糕——是今早出门前小九塞给他的,"你说得对,我确实没后劲了。"他把桂花糕塞进嘴里,甜腻的糖霜粘在嘴角,"但你忘了,我还有这招。"

  他突然抬手按在胸口。

  城隍印的金光从他掌心透出来,顺着血管爬上脖颈、脸颊,最后在额头凝成个金色的"敕"字。

  红袍老道的骨笛"当啷"掉在地上——他看见陆醉川的瞳孔在金光里变成了纯粹的金色,像两盏悬在人间的神灯。

  "你......你这是要同归于尽?"红袍老道倒退两步,终于慌了。

  陆醉川没说话。

  他能听见体内经络断裂的声音,能感觉到后颈的紫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能尝到嘴里泛起的血腥气——这是强行催发全部城隍之力的代价,轻则折寿十年,重则......

  但他不在乎。

  他望着天空,望着那团正在逼近的炮烟,望着远处山梁后若隐若现的旗帜——周天佑的大帅旗,绣着金线的"周"字在风里猎猎作响。

  然后他笑了。

  他抬起手,指向天空。

  金光从他脚底腾起,像一条金色的龙,裹着他冲破老槐树的枝桠,直入云霄。

  红袍老道抬头望去,只看见一团刺目的金光悬在半空,像颗突然坠落的星子。

  而在山梁后的炮队里,正在擦拭配枪的周天佑猛地抬头。

  他望着那团金光,瞳孔里闪过贪婪的光,手指重重叩在炮管上:"给我往那光里打!把那东西给我炸下来!"

  与此同时,正在西山道上狂奔的沈墨寒突然顿住脚步。

  她仰起头,看见天际那团金光,耳边响起陆醉川临走前说的话:"等月亮爬上东山,咱们在老槐树底下碰头。"

  可现在,才刚过辰时。

  她攥紧腕间的红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而被赵霸天抱着的小九,突然举起手,指向天空。

  她虽然看不见,但那团金光的温度,已经透过晨雾,落在了她冰凉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