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骑马染雪而来-《持剑的魔狼》

  雪一直下着,从现在立足之所,遥望向远方目不可及之处,灰黑的色调中尽是混合不均的颜料。稀松的褐色枝条在视野中若隐若现,仿佛置身于孤岛中,每一步踏出,接触到的都不像是实体的大地。地上发灰的雪是最亮的色彩,就像世界先熄了灯,生活在其中的人是被圈养的家畜,所以他们世界是否光亮仅仅只是管理者的一厢情愿。

  多年以来,心湖从未结过冰,而这一次,久居于此的仙女亲眼目睹了万木萧条的景象。墨绿的叶片几乎在一夜中枯黄,不过几日便只留下了光秃的树干。

  当她意识到危机时,大片寄宿于此的生灵被这雪浸透了体温,躺在一片白色的墓场上,皮毛相连,早已经凝出厚实的霜。一眼望去,尸体相依着,仙女心中尽是寒意。

  与她在一起的,是一蓝一白的两头狼。沫荣站在仙女左侧,已经明白,这满天飞雪并非自然的报复,而是有人故意为之。但具体是这场战争的幕后者,还是另有他人,却是不好乱下结论。

  这样的灾害可以轻易杀死身穿铁甲的士兵,同样的,也能杀死血肉躯体的魔物。而魔力身躯者和亡灵,倒是占了不少的便宜。

  说来,奈欧……

  “这里的一切已经准备妥当,我担心奈欧会有不测。”沫荣对厄妮芮说,“我回去一趟,你们只要足够谨慎接下来绝不会有问题。”

  说完,他对厄妮芮点点头,操控风跃起,消失在了灰黑的天空中。

  ……

  仍旧是一望无际的白色沙漠,走再久,都如同原地踏步。扳机从腰带上取出一个玻璃瓶,熟练地打开塞子举起给自己灌下,嘴中却是没有以前的味道。她摇摇杯子,里面没有声音,液体全都结成了冰。

  “啊,也对呢。”

  扳机的手指尖出现一缕火苗,立马便被狂风吹灭,她只好加大了魔力输出量,这才能燃烧在这风中。她将火苗移在瓶子下方,过了好一会其中的液体才恰恰融化,她拿起瓶子赶快饮下,露出满意的神色。

  “酒鬼。”梦速在前面不满地轻声说,这样的声音扳机当然能够听见。

  她笑着把瓶子递过去,梦速两只手抵住瓶子又推了回去。扳机眼中甜得发蜜,将这瓶子插回腰带左后方的槽。

  “雪花沾酒,死亡,亦是末世中的凄美。”扳机在后面幽幽地传来声音,“多么有意境的作品,如果绘成画,一定是名作!等哪天见着沫荣,我一定给他好好讲讲。而除此之外,你不如和我说说,你这次出来究竟是要做什么?”

  梦速停下来,回头看向扳机,然后抬头,雪花无穷无尽下着,像整块天空破碎于此。它回答道:“我想知道这种现象的范围,也想知道这‘法阵’的源头。”

  “这档事呢!你这么说,我倒有个想法,但是有些远。”扳机又莫名摆出一副媚态,嘻嘻地对梦速说。梦速粉金色的眼眸中尽是怀疑,而它面对的一双红色夹杂银色的眼,却更是诡异。

  “记得南方雪山吗?”扳机问,“就是要跨海的那座雪山,离这儿真的很远,但很好的是,我既是个旅行家,也是行走的医师,其实,我到哪儿都很受欢迎。哦,对了,你应该知道那是精灵的地盘,也知道那座山下面有什么吧?”

  “冰元素凝聚体……我知道,借精灵之口。”

  “用那种力量,就可以完成这项壮举!”

  “这可根本不是壮举!这是一场该死的阴谋!”梦速回应道,眼中发出光芒。

  扳机没再说什么,挂在脸上的笑容中有了别样的情绪。她的嘴上没有任何言语,心中却是回应道:“是,是,是,小英雄。”

  “可问题是,冰元素凝聚体并不只有那一座。”梦速叹了口气,“如果去那里,很可能我们只是白跑一趟。”

  “不,那是可能性最大的一座。最无人问津,防御最稀薄,同时最近。其他大陆上的冰元素凝聚体和其他凝聚体一样被看管起来,就只有这座,唉,孤零零的小可怜,惹人怜爱,连地狱都动了心思。”

  扳机媚笑起来,接着说道:“精灵们恨不得那东西从世界上消失!千年雪山的时光,谁不会是一座墓碑?如果能把那力量转移,那儿说不定会……焕发新春。”

  “我会去一趟的。”

  “带上我。”

  “你留在这里吧!你的力量太适合这雪中的世界了。”

  “我才是旅行家,也是真正能在这白雪中辨别方向的人!哈哈哈!小狼!现在不回去告别吗?”

  “回去后,还要等几天。”

  “你是在等那小女孩的伤痊愈吧?”扳机走近梦速,想更清晰地看清它的脸。梦速面无表情地停在前面,过了好一会,才轻轻点下头。扳机此时又大笑起来,她总是在笑。接着,她又取出酒瓶,但和前面一样,被冻住了。

  扳机掏出枪,向天空开了好几发,响声在暴雪中并无法传递很远。她抬头,就这样等了半分钟。没有声音,只有风的呼噜声。她低下头,对梦速突然问道:“你看见任何变化了吗?”

  “魔力上的事情?”梦速看向天,只觉得天空没有一点变化。它并不明白扳机在想什么,便向她摇摇头。扳机笑了一声,指向天回答它:“什么都没有变化,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嘻嘻。你的未来和过去将交汇在一起。”

  “你会预言术?”

  扳机大笑起来,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腿。手上的酒因她的体温已然融化,她立刻举起来猛灌一口,嘴中是冰冷的甘甜,她很兴奋,大声喘出一口气,随后推了梦速一把。梦速歪了歪头,无奈地用手遮住脸。

  “难道我空长四十年?”扳机笑着,迎面而来的却是一把雪。梦速用脚再扫起雪来,扳机刚甩掉一些,又一把雪塞在她的嘴巴中,她连忙吐出,眼中心疼的光全部集中在了她那瓶酒上。酒中进了雪,总感觉味道会淡些。

  她将之一饮而尽。

  “等下我们就回去……不,可能还要再等一等了。”

  梦速和扳机默契地看向同一个方向,在茫茫白雪中此刻跑来一匹马的影子。梦速拔下身后的剑,而扳机将双枪一并取出指向来者。他们嗅到了魔力的气息,这匹马和上面的人靠着屏障勉强奔行,而且这股力量梦速很熟悉。

  这只狼将剑放下,等待人影渐渐从白雾中探出。到了一定距离,梦速按下扳机的枪,自己跑了过去。它嘴中安抚受惊的马儿,眼睛则是看向马背上的人。

  这个人它果然认得到。

  “约书亚,”梦速扶着黑发年轻法师下了马,“你那边还好吗?没出什么意外吧?”

  “先前受过一场袭击,诺兰指挥左臂受伤,现在好得差不多了。听泰格斯说你在这边,如今情况危急,我驾着马过来,倒是消耗了不少魔力。”

  “泰格斯来过你们那边?也对,你们是最近的骑兵营。既然需要我的话……事不宜迟,我们赶快走吧。”梦速拍拍约书亚的背,约书亚骑上马,同时伸出一只手将梦速拉上了马。梦速扭头看向扳机,扳机摆摆手,让他们先走。

  路上,梦速一只手拉住约书亚的一只胳膊,问他那边的近况,顺便问了一嘴当时在路上碰到的一家人。约书亚悲伤地摇摇头,用压抑到极致的语气告诉它:

  “我们救济了他们,但这次暴雪带走了他们中最小的那个男孩。他们一个孩子都没有了,所以他们坚持不了。怎么都救不下来,我们……”

  约书亚感觉到那只手的力度加重了些,他回头看向那只狼,那对兽眸中是一股足以凝结火焰的冷意,比这场暴雪来得更加剧烈。

  澎湃的魔力不加掩饰地完全释放,让这位年轻法师精神受到影响,他用手捂住半边脑袋,世界开始混乱,雪花重叠成倒影。幸亏这只狼及时收回了力量,他才没从马上摔落下去。他喘了几口粗气,那时候他心中传来恶魔的诱惑,是施法者对魔力的本能渴望,好不容易他才压抑住。

  “别这样,师傅。”

  “你叫我什么?”

  “师傅。”约书亚笑着偏来半张脸,“不喜欢这个称呼吗?师傅?”

  “我很喜欢。”梦速笑着回应道,但眼中又忽地闪过一丝迟疑。它摆摆头,补充道:“可我还配不上任何一个人叫我这个名字。”

  年轻的施法者没有回答,他苦笑两声,轻轻地抽了下缰绳,马儿在雪地上跑得更加快速。约书亚目光下是一望无际的雪景,这世界似乎是在顷刻之间变化的,没有给人反应的时间,他想,这便是他对战争最早的认识。

  随后是那一家人的死去。

  他不知道那一家人的死与战争之间能挂上多少联系,即使没有战争,那一家人的结局可能也不会偏离多少。这种直觉源于他的魔力,但他也说不清准不准。

  单调的风景,疲惫的身躯,马儿的鸣啼。这些事物总是很容易让一个人的思绪飘向遥远的地方,可惜他在中途就被遏制住了。

  对这一切,他不知道怎么去想,怎么去思考。他只是小小的一个战地上的施法者,仅此而已,或许他略有天分,但没有天分的人怎么能当上施法者呢?他的天分在战争面前,也只是镶着金边的猪饲料罢了。

  只有领袖和至强者才能改变战争。

  这是他对战争的新一层认识。他突然想到什么,握住缰绳的手变紧了些。

  “师傅,你对得起这个名号,因为你一定能在这场战争中改变什么。”约书亚心里想着,脸上笑起来,“你是我从未见过的勇者,你这样的人只应该存在于史诗中。”

  “但我面前就有这么活着的一位,我真是幸运。”

  他再一次抽动缰绳,胯下的马儿飞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