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集:杂技盛行-《历代风云五千年》

  《绳上春秋》

  一、瓦舍晨光:汴京的天刚蒙蒙亮,李三胜已经踩着露水往瓦舍去了。他肩上搭着卷成捆的麻绳,手里提着个油布包,里面是昨晚新搓的细钢丝。街角的胡饼摊飘来麦香,张屠户正卸下第一扇猪肉,铁钩挂着肉皮在石板路上拖出细碎的声响。

  "三胜哥,今儿个还演'鹞子翻身'?"卖茶汤的王二老远就招呼。

  李三胜咧开嘴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昨儿个有人打赏了块碎银子,得加个彩头。"

  他今年三十五,在瓦舍里演走钢丝快二十年了。这身功夫是打小跟着师父练的,七岁那年被卖到杂技班,师父用布带把他捆在竹竿顶端,一站就是两个时辰。冬天冻得脚底板开裂,夏天汗水泡得钢丝发滑,摔断过三次腿,断过两根肋骨,才练出如今这"脚下生风,身轻如燕"的本事。

  瓦舍里已经热闹起来。钻圈的赵矮子正对着墙根翻筋斗,顶碗的柳姑坐在条凳上,十个粗瓷碗在她头顶转得像朵花。最角落里,新来的小豆子正哭丧着脸被师父用藤条抽手心——他昨天演"转碟"时摔了个碟子,得罚着练到掌心生茧。

  "都精神着点!"班主周老棍拄着拐杖过来,铜烟杆在鞋底磕得邦邦响,"今儿个有贵人来看,演砸了仔细你们的皮!"

  李三胜心里咯噔一下。贵人?莫不是宫里来的?去年中秋,他们班被请到睿亲王府演堂会,柳姑的顶碗得了福晋赏的金镯子,至今还被她贴身戴着。

  日头爬到三竿高时,瓦舍的竹帘被挑开。进来的是个穿锦袍的中年人,身后跟着四个带刀护卫,腰间的牌子闪着银光。周老棍赶紧迎上去,腰弯得像根晒蔫的芦苇。

  "听说你们有个走钢丝的,能在百尺高绳上倒立?"锦袍人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李三胜心里发紧。百尺高绳倒立是他的绝活,去年在城外演给赈灾的官员看,吓得巡抚大人当场把茶碗都摔了。可今儿个这场地,最高的横梁也才两丈,哪里够得着百尺?

  "回大人,"周老棍搓着手笑,"百尺是夸张的说法,不过三胜这本事,在汴京城里数第一。"

  锦袍人没说话,只是朝护卫使了个眼色。一个护卫掏出锭银子拍在桌上,白花花的光晃得人睁不开眼:"三日后宫里要办赏花宴,你们整班人都去。若演得好,赏银加倍。"

  瓦舍里瞬间静得能听见苍蝇飞。柳姑手里的碗差点掉下来,赵矮子的筋斗翻到一半,硬生生定在原地。

  二、钢丝上的家

  夜里的杂技班驻地像个大蜂巢。十几个艺人挤在两间破庙里,地上铺着稻草,墙角堆着各种道具。李三胜坐在月光里搓钢丝,细如发丝的钢丝在他掌心游走,划出细碎的银光。

  "爹,你真要去宫里?"十岁的女儿丫儿抱着他的腿,辫子上还别着白天捡的野菊花。

  李三胜摸了摸女儿的头。丫儿娘前年演"空中飞人"时摔断了腿,再也上不了台,去年冬天没熬过去,就埋在城外的乱葬岗。现在他既是爹,又是娘,走钢丝时都得把丫儿托付给王二照看。

  "去宫里能挣大钱,"他把搓好的钢丝缠成圈,"等挣够了钱,就给你买新棉袄,还请先生教你认字。"

  丫儿似懂非懂地点头,小手在他布满老茧的掌心画圈。她不知道,宫里的赏银虽多,规矩也重。去年城西的"飞刀刘"去端王府表演,只因飞刀离王爷的脑袋近了寸许,就被打了三十大板,至今还躺在家养伤。

  "三胜哥,周班主叫你。"柳姑站在庙门口,头顶的银钗在月光里闪了闪。她今晚换了身新做的蓝布衫,是用上次得的赏银做的。

  周老棍正对着本破旧的账簿唉声叹气。见李三胜进来,他把账簿往前推了推:"宫里的帖子来了,指定要'百尺高绳'和'十二碗顶',还有赵矮子的'钻火圈'。"

  李三胜皱眉:"宫里哪有百尺高的地方?"

  "周大人说,在御花园的假山上架绳,从东边的望岳亭到西边的摘星楼,正好百尺。"周老棍的烟杆敲得桌面响,"那假山石滑,风又大,你可得拿出真本事。"

  窗外传来赵矮子的咳嗽声。他前几日练钻圈时被火燎了胡子,现在说话还漏风。柳姑端着药碗经过,碗沿的热气里飘着苦涩的味道。

  "我有个主意,"李三胜突然站起来,"让丫儿在绳上给我递碗。"

  周老棍猛地抬头,烟杆差点掉地上:"你疯了?丫儿才十岁!"

  "她跟着我在绳上玩了三年,比谁都稳。"李三胜的声音很沉,"这样既能显绝活,又能让贵人怜惜,说不定赏银更多。"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在他脸上,沟壑纵横的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月光。

  三、宫墙里的风

  进宫那天,李三胜特意给丫儿梳了双丫髻,还在发间别了两朵绢花。这是他跑了三家绸缎庄才换来的,花了他半个月的工钱。

  御花园比他们整个瓦舍还大。假山堆叠如巨兽,亭台楼阁藏在绿树里,连石板路上都刻着花纹。十几个锦衣侍卫站在各处,眼神像鹰隼一样盯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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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师傅,这绳可得绑结实。"负责搭架的太监尖着嗓子说,手里的拂尘扫得人脖子痒。

  李三胜仰头望着两座亭台。望岳亭高三丈,摘星楼五丈,中间的绳索得斜着拉,最陡处几乎成四十五度角。假山缝隙里钻出的风带着凉意,吹得他手心直冒汗。

  丫儿抱着个红漆托盘站在旁边,盘里放着三只白瓷碗。她今天穿了新做的红袄,像朵刚开的石榴花。柳姑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她用力点了点头,小拳头攥得紧紧的。

  "开始吧。"高台上的周大人挥了挥手。

  李三胜深吸一口气,脚踩上钢丝的瞬间,整个御花园都静了。他像只展开翅膀的大鸟,一步,两步,绳索在脚下微微震颤。风从假山后面涌出来,掀起他的衣角,远处的亭台在视线里晃悠。

  "好!"观礼台上爆发出喝彩。他看见皇帝身边的贵妃正捻着佛珠笑,手里的团扇遮住了半张脸。

  走到绳索中段时,他突然单膝跪下。钢丝剧烈晃动,吓得几个宫女捂住了嘴。他朝望岳亭方向招了招手,丫儿像只灵巧的小猴子,顺着绳梯爬上望岳亭,踩着钢丝朝他走来。

  "爹!"她的声音清脆,在风里打着旋。

  李三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段绳是他特意做的,比平时练的细了三成,承重力刚好够两个瘦子。丫儿每走一步,钢丝就发出细微的呻吟,像随时会断裂。

  就在两人相距丈许时,一阵狂风突然卷过。丫儿身子一歪,手里的托盘直往下掉。李三胜猛地扑过去,在她坠绳的瞬间抓住了她的手腕。

  整个御花园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着悬在半空的父女俩,父亲的手像铁钳一样攥着女儿,女儿的另一只手还紧紧抓着那三只白瓷碗。

  "把碗给我!"李三胜的声音嘶哑。

  丫儿哆嗦着递过碗。他用膝盖夹住钢丝,腾出一只手接住碗,手腕翻转间,三只碗已经稳稳顶在他的额头。然后他拽着丫儿,一步一步挪向摘星楼。

  落地的那一刻,他的双腿像灌了铅,额头的碗却纹丝不动。皇帝拍着栏杆大笑:"好!赏黄金百两,绸缎千匹!"

  丫儿扑进他怀里,小身子还在发抖,手里却紧紧攥着那朵没掉的绢花。

  四、市井里的光

  从宫里回来后,杂技班成了汴京城里的红人。瓦舍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连说书先生都把他们的故事编进了新书。

  李三胜用赏银买了处小院,有三间正房,院子里能种花草。丫儿终于有了自己的床,不再睡稻草堆。他还请了个瘸腿的老秀才,教丫儿认字读书。

  可他还是习惯每天去瓦舍。看赵矮子教新徒弟钻圈,看柳姑给顶碗的瓷碗描金边,看小豆子转碟时越来越稳的手腕。周老棍把赏银分了,每个人都添了新衣裳,连破庙里的稻草都换成了棉絮。

  入秋那天,汴京城里来了个西域的杂技团。他们在大相国寺前搭台,演的"走软索"比李三胜的钢丝更惊险。看客们都跑去那边,瓦舍里顿时冷清了不少。

  "要不,咱们也练软索?"赵矮子摸着被火燎过的下巴说。

  李三胜望着空荡荡的台下,突然笑了:"咱们有咱们的本事。"

  他让丫儿搬来笔墨,在纸上画了个新道具——在钢丝上搭个小台子,柳姑在台上顶碗,他在台下翻筋斗,赵矮子从中间钻圈。三个绝活融成一个,取名"天地人和"。

  排练那天,整个瓦舍都透着股新鲜劲儿。柳姑站在半尺宽的台子上,十个碗转得像风火轮;李三胜在钢丝下腾挪跳跃,影子在地上画出灵动的弧线;赵矮子光着膀子钻过连环火圈,火星溅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

  重新开演时,来看的人比西域杂技团还多。有个穿布衣的老汉看完,抹着眼泪说:"这才是咱百姓的玩意儿,有血有肉的。"

  李三胜站在台上谢幕时,看见丫儿正趴在后台的栏杆上笑,辫子上的野菊花换成了真的桂花。风从瓦舍的破窗里钻进来,带着城外稻田的香气,也带着钢丝上的铁锈味。

  五、绳上岁月

  转眼又是十年。丫儿长成了大姑娘,不仅能在钢丝上跳舞,还学会了记账算钱。周老棍退了休,把班主的位置让给了李三胜。柳姑嫁给了赵矮子,他们的儿子小虎也开始学钻圈。

  这年冬天来得早,第一场雪就下了半尺厚。李三胜踩着雪去看新搭的台子,钢丝上结了层薄冰,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爹,别演了吧,天太冷了。"丫儿裹着棉袄追出来,手里捧着暖炉。

  李三胜却已经踩上了钢丝。他的动作不如从前灵便了,膝盖在阴雨天会疼,眼睛也有些花。但脚下的钢丝像有了生命,带着他一步步向前。

  "你看,"他朝台下喊,"这绳上的日子,就像咱老百姓的日子,看着难,走顺了,也就稳了。"

  台下突然爆发出喝彩。原来是几个穿官服的人站在那里,为首的正是当年的周大人,如今已经须发斑白。他身后跟着个年轻太监,捧着个黄绸包裹的东西。

  "李师傅,皇上念你技艺精湛,特赐'绳上仙'牌匾一块。"周大人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李三胜从钢丝上下来时,脚有些发飘。丫儿赶紧扶住他,眼里闪着泪光。他望着那块烫金的牌匾,突然想起刚学走钢丝的那年,师父说的话:"这绳看着细,能撑起千钧力;这人看着弱,能走出万里路。"

  开春后,汴京城里多了个新景致。在最热闹的州桥边,总有个老人带着姑娘表演走钢丝。老人的动作沉稳如钟,姑娘的舞姿轻盈似蝶,钢丝在他们脚下像条流淌的河。

  有外地来的商人问王二:"这是什么绝技?"

  王二正忙着给客人倒茶汤,手往台上一指,笑得满脸褶子:"这叫绳上春秋,演的是咱老百姓自己的日子。"

  夕阳把钢丝染成了金色。李三胜望着台下攒动的人头,突然觉得,这比宫里的赏银更金贵。因为这市井里的喝彩声,才是真正撑着他们走下去的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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