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5章 月照旧殿-《青山少年》

  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在空旷的草原上呼啸而过。

  远处的地平线模糊在灰白的天色里,分不清是云还是雪。

  没有鸟兽的踪迹,没有行人的足迹,甚至连风的声音都显得单调而空洞。

  易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往那个方向走。

  或许是因为欧阳佑临死前凝视的方位,或许是因为血色怨气指引的路径。

  又或许……仅仅是因为那里足够荒凉,足够远离人间的纷扰。

  迈开步子,靴底碾碎积雪表层的冰壳,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这声音在寂静的草原上格外清晰,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的脚步声。

  恍惚间,易年觉得自己回到了几年前的那个冬天。

  同样的雪,同样的孤独。

  只是那时候,他身边还有七夏,还有偶尔不听话的马儿。

  而现在,只有他自己。

  野草枯黄的茎秆从雪中刺出,像大地伸出的绝望手指。

  易年走过一片略微隆起的雪丘时,忽然停下脚步。

  某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他蹲下身,手掌轻轻按在雪地上。

  \"咔嚓——\"

  气息震荡,积雪四散飞溅。

  雪层之下,露出森森白骨。

  那些妖兽的骸骨,大多残缺不全,有的头骨碎裂,有的脊椎折断,显然生前经历过惨烈的厮杀。

  易年的手指抚过一根弯曲的爪骨,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三年前的那个雨天,自己独自冲入兽潮,剑光所过之处血肉横飞。

  南北北被妖兽围困,后背被利爪撕开,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

  \"原来真是在这里…\"

  易年轻声自语。

  三年过去,这些骸骨依旧保持着当初倒下的姿态,只是血肉早已被时光消磨殆尽。

  站起身,没有多做停留,继续向前走去。

  野草会一年又一年地生长,但埋藏在这里的尸骨不会变。

  就像那些刻在记忆里的画面,无论过去多久,依旧清晰如昨。

  雪越下越大。

  少年的身影在茫茫雪原上显得格外渺小,仿佛随时会被这片白色荒漠吞噬。

  呼吸在空气中凝结成白雾,睫毛上挂满细小的冰晶。

  寒冷渗透进骨髓,但没有停下脚步。

  继续。

  前方,应该有一座宫殿。

  这个念头毫无来由地出现在脑海中,却又无比确信。

  就像知道太阳东升西落,知道寒冬过后必有春天。

  那座宫殿就在那里,等着他。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雪停了。

  远处的夜幕中,隐约浮现出一抹异样的轮廓。

  月光如水,倾泻在茫茫草原上。

  积雪反射着清冷的光辉,将夜间的荒原照得透亮。

  易年站在雪地中央,衣袍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

  目光穿过飘散的最后几片雪,凝固在前方应该出现的建筑上。

  那座当初发生了好多事情的七情七杀殿,此刻正静静矗立在月光之下。

  记得那宫殿通体黝黑,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

  记得月光划过飞檐时,会在房檐边缘镀上一层朦胧的昏黄光晕,却照不亮建筑本身。

  记得纯黑的瓦顶与墙壁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投影,与这片雪原格格不入却又浑然一体。

  记得殿前的池水很深,浮萍飘在上面,碧绿的颜色在月光中显得格外诡异。

  记得和周晚他们抵御妖兽的一幕,那时候童念瑶还活着。

  原来死亡,并不与天赋相关。

  本是花样年纪,却永远倒在了南昭的那个夜晚。

  易年的手指无意识地抚上胸口。

  那里有一道早已愈合的伤疤,是三年前被刺的那一剑。

  轻叹化作白雾消散在寒风里,下一刻,眼前景象与记忆完美重叠。

  那两条盘踞在飞檐上的黑龙依旧保持着腾空姿态,黑鳞在月光下泛着金属光泽。

  无字无匾的殿门紧闭,神秘得令人心悸。

  就连那座拱桥栏杆上的缺口,都与当年他借力跃起时的记忆分毫不差。

  靴底碾碎积雪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易年缓步走向拱桥,指尖划过冰凉的栏杆。

  三年前那个暴雨天,他们就是从这里冲向殿门,身后是无数妖兽的嘶吼。

  而现在,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雪原上回荡。

  当手掌贴上殿门的刹那,一股刺骨的冰凉顺着手臂窜上脊背。

  这种触感太过熟悉,易年的瞳孔微微收缩。

  记忆再次如潮水般涌来。

  暴雨倾盆,雷光将殿门照得忽明忽暗。

  少年浑身是血,用肩膀抵住正在下落的断龙石。

  身后,是一张张带着希望的脸。

  \"走!\"

  自己曾对着那些素不相识的修行者大喊,鲜血从嘴角溢出。

  断龙石重若千钧,每坚持一息都像是酷刑。

  最后一个身影穿过石门缝隙的瞬间,一柄长剑从阴影中刺出,精准贯穿了自己的心脏。

  易年猛地抽回手,呼吸有些紊乱。

  那道剑伤早已愈合,此刻却隐隐作痛。

  低头看向掌心,仿佛还能看见当年顺着指缝滴落的鲜血。

  \"如果没有换命玉茧…\"

  这句话没能说完。

  三年前,若不是从南北北身上取下保命法器,自己的尸体应该如现在所想,静静躺在大殿之中。

  而此刻,他就站在当年断龙石落下的位置,脚下积雪覆盖的土地里,或许还残留着被天雷劈焦的痕迹。

  深吸一口气,易年双手按上殿门。

  伴随着沉重的\"吱呀\"声,尘封已久的黑暗缓缓裂开一道缝隙。

  穹顶的光芒依旧。

  八座龙雕安静地蹲踞在殿柱旁,口中的明珠散发着幽蓝光芒,与记忆中分毫不差。

  站在门口,恍惚间看见三个浑身是血的身影。

  重伤的自己靠在门这一侧,金翅大鹏与鬼王倚在另一侧。

  他们中间,是一片黑暗。

  因为那天在下雨…

  \"要死了吗?\"

  恍惚间,空间碎片带着幻境又一次出现。

  自己仰头望着穹顶,雨水混着血水在身下积成小洼。

  鬼王的笑声嘶哑,不男不女。

  \"没想到最后是和你们两个死在一起。\"

  金翅大鹏的双臂无力地垂落,冷哼道:

  \"那天雷......到底怎么回事?\"

  无人应答。

  殿外雷声轰鸣,殿内生命正在流逝。

  现实中的易年不自觉地走向石门,穿过了幻境。

  指尖触碰到一道深刻的剑痕,是当年龙鳞的留下的。

  抬头望去,穹顶的光芒映在脸上,与记忆中垂死时所见的光影完美重合。

  大殿顶上的雪花从敞开的殿门飘入,落在易年肩头。

  三年前这里是倾盆大雨,如今是漫天飞雪。

  时间改变了天气,却没能改变这座宫殿分毫。

  就连空气中弥漫的陈旧气息,都带着熟悉的血腥味。

  看着地面上的血迹早已干涸消失,但他知道确切的位置,那里曾经躺着三个本该死去的人。

  蹲下身,手掌平贴在冰冷的地面上。

  \"你们…去哪儿了?\"

  这个问题无人回答。

  当初的金翅大鹏鸟会化作飞灰,鬼王会魂飞魄散,这本该是确凿无疑的事实。

  可当易年的青光扫过时,便有了后面的故事。

  走进大殿中,最左侧的龙雕口中,那颗明珠似乎转动了一下。

  易年猛地看去,九幽玄天出现在了手中。

  剑锋指向龙雕,却见那明珠依旧静静地嵌在龙口之中,仿佛刚才的异动只是错觉。

  剑尖轻颤,在穹顶光芒下划出冷冽的弧线。

  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却被黑暗吞噬得干干净净。

  没有回应,只有雪花从门外飘入,落在剑刃上瞬间汽化。

  收起长剑,缓步走向殿门。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那些龙雕脚下。

  当他即将踏出门槛时,身后突然传来\"咔\"的一声轻响。

  回头望去,最中央的龙雕口中,那颗明珠滚落在地,一路向他脚边而来。

  易年弯腰拾起明珠,手指又一次无意识摩挲着殿门上的剑痕。

  \"七夏远在万里之外都能感应到古境现世…\"

  低声自语,目光扫过空荡的大殿,\"你们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寒风从殿门灌入,卷着细碎的雪粒在龙雕间盘旋。

  \"难不成你们也…\"

  话未说完便哽在喉头。

  他知道不能继续乱想下去了,必须找到他们,哪怕只是——尸骨。

  而就在刚踏出殿门,耳畔忽然捕捉到一丝异响。

  易年立刻屏息凝神,将耳力提升到极致。

  北方的风声里夹杂着某种高频振动,像是羽翼破空的锐鸣。

  骤然抬头,瞳孔骤缩。

  极远处的天际,一个金色光点正以惊人的速度放大。

  那光芒纯粹而炽烈,在月夜中如同第二轮太阳。

  更令易年震惊的是,金光周围缠绕着一道幽绿气息,两者相互交织,形成奇异的能量旋涡。

  \"这是…\"

  心脏突然剧烈跳动,几乎要撞破胸膛。

  易年太熟悉这两股气息了。

  煌煌如日的是金翅大鹏鸟的本命金光,阴冷诡谲的是鬼王的幽冥鬼火。

  三年前他们穿越空间隧道时,就是这般气息交织着对抗规则。

  下一刻,那金光又近了,速度快到在空中留下残影。

  易年终于看清,那是一只通体金黄的神鸟,翼展足有十余丈,每一根羽毛都流淌着液态黄金般的光泽。

  而它背上蜷缩着一团绿光,隐约可见人形轮廓,正将源源不断的幽冥之力注入大鸟体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