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神圣使命-《关于冒充未来大秦丞相的那些事》

  咸阳,国尉府。

  夜色如墨,新立的国尉府内灯火通明。

  夏太后新丧,丧仪的哀戚尚未完全散去,一道王令便将年少的长安君成蟜推上了国尉之位。

  这尊崇的职位,如同一件沉重无比的华服。他能感受到那份源自军旅将校们审视的目光,也能体会到相邦吕不韦故作大度之下,那深藏的冷意。

  成蟜在空旷的正堂内来回踱步,俊秀的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烦躁与迷茫。

  “浮丘先生,”他终于停下脚步,望向一旁静立如松的中年男子,

  “您说,让我凡吕之策,皆当反之。可今日在朝上,吕不韦提议修缮白渠下游支渠,以备来年春耕,此乃利国利民之善政;他又奏请增设郡县仓储,防备灾荒,亦是远见卓识。

  我……我如何反驳?若为反对而反对,岂非成了无理取闹的竖子,反倒堕了国尉府的威严,也让王兄看轻了我?”

  浮丘伯的须眉在烛光下微微抖动,他并未立刻回答,而是缓步上前,为成蟜续上一杯温茶,动作不疾不徐,自有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君上能辨善政,足见仁心与明智,此乃大秦之福。”

  浮丘伯先是一句恰到好处的恭维,随即话锋一转,声音低沉下来,

  “但君上,您要看的,从来就不只是政令的‘善’与‘不善’。”

  “那是什么?”成蟜追问。

  “是‘权’的来处,与‘忠’的去向。”浮丘伯的眼神变得深邃如古井,

  “君上,容老臣问一句,您觉得,相邦吕不韦,为何能有今日之权势?”

  “自然是因他辅佐先王,拥立王兄,有定鼎之功。”成蟜不假思索地答道,这是天下公认的事实。

  “定鼎之功?”浮丘伯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轻笑,摇了摇头,

  “这只是其一,是摆在明面上的‘功’。但君上,您不觉得奇怪吗?王上天纵神武,雄才大略,早已非是需要人时时扶持的冲龄之君。

  可为何,他对相邦的倚重与容忍,竟到了如此地步?甚至……尊其为‘仲父’?”

  成蟜眉头紧锁:“王兄重情,感念相邦辅佐之恩,以示尊崇。昔日齐桓公亦称管仲为‘仲父’,此乃君王尊贤之美谈,这……”

  “美谈?”浮丘伯的笑意中带着一丝冰冷的悲悯,他打断了成蟜,

  “君上圣明,可知齐桓称管仲为‘仲父’,天下人皆知,尊的是管子匡扶霸业之‘公才’,其事光明磊落,无可非议。可相邦呢?”

  他向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

  “相邦与王上之间,除了定鼎之功,更夹杂着‘私恩’啊!这‘仲父’二字,由相邦担着,便不再是纯粹的君臣之敬。

  它更像一个时时刻刻的提醒,提醒着那段众说纷纭的过往……”

  成蟜的脸色微微变了。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这个问题,只觉得心头一阵莫名的不适。

  浮丘伯见状,知道火候已到,他向前凑近一步,声音压得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

  “君上可知,当年相邦吕不韦,还是一介商贾之时,在赵国邯郸,是如何结识先王的?”

  “听闻是……献千金家财,助父王脱困归秦。”

  “不错。”浮丘伯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商贾重利,天经地义。可您想过没有,这世上最大的生意,做的不是货物,不是金钱,而是‘人’。一个商贾,能献出千金,更能献出他认为……最能一本万利的‘投资’。”

  他刻意停顿,目光幽幽地看着成蟜,似乎在等待他自己想明白。

  “他还献上了……一个女人。”成蟜的呼吸一滞,他当然知道,那个女人,就是他的王兄,秦王嬴政的生母,当今的赵太后。

  “正是。”浮丘伯的声音里充满了蛊惑的力量,

  “一个商贾,将自己宠爱的姬妾拱手送人。这份‘恩情’,不可谓不重。重到……足以让一段血脉的源头,变得……模糊不清。”

  “你……你大胆!”成蟜被这骇人听闻的暗示惊得后退一步,脸色煞白,指着浮丘伯的手指都在颤抖。

  浮丘伯却不闪不避,反而迎着他的目光,躬身一拜,语气愈发沉痛:

  “臣之言,句句皆是诛心之论!但臣侍奉夏太后,受太后临终托孤,今日若不为君上剖明此节,便是上愧太后在天之灵,下负君上一片赤诚!”

  他抬起头,眼中浑浊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君上,臣只是将咸阳宫旧人之中,那些不敢宣之于口的‘疑惑’,摆在您的面前。”

  “王上称吕不韦为‘仲父’,天下人以为是‘尊称’,他的权势,正是建立在这片阴影之上!

  他的每一份功绩,他推行的每一项善政,都是在用大秦的国力,为这片阴影涂上更厚重的色彩,将王兄的君威,牢牢地捆绑在这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之中!”

  轰!

  成蟜只觉得脑中一声巨响,眼前金星乱冒。一直以来支撑着他的世界观,那份对王兄的敬爱,对相邦的敬畏,在这一刻被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尘埃。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以惊人的速度生根发芽。

  为何吕不韦的权势能大到如此地步?为何王兄对他的容忍超出常理?为何夏太后临终前要拼尽最后一口气,将自己推上国尉之位,强调自己是“嬴氏的国尉”?

  原来,根源在于此!

  “所以,”浮丘伯的声音适时响起,像一把钥匙,为他混乱的思绪打开了一扇门,

  “君上,您现在还觉得,反对吕不韦的‘善政’,是无理取闹吗?”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君上,王上他……被困住了。困在那段邯郸的旧事里,困在‘仲父’这个名号的阴影下。那份血脉的疑云,是吕不韦最坚固的盾牌,让王上的君威无法尽展。

  但您!长安君!您是先王与韩夫人所出,您的血脉,是烈日下的水晶,清澈透明,不容一丝玷污!

  当君权的基础被流言蜚语侵蚀动摇时,您这块最纯正的基石,就必须站出来,成为所有嬴氏宗亲的精神倚仗!

  您每一次反对,都不是在与吕不韦争一日之短长,而是在用您无可争议的身份,去敲碎那片笼罩王权的阴影,是在向天下宣告:大秦的江山,根基在嬴,不在吕!

  这,是替王兄承担他无法言说的重负,为嬴氏的万世基业固本清源。这,才是真正的忠诚,为君补缺,而非盲目顺从!”

  成蟜紧紧攥住双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眼中的迷茫与烦躁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点燃的怒火,一种被赋予了“神圣使命”的冰冷决绝。

  “我明白了……”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却坚定,

  “先生之教,成蟜,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