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祭奠-《特别执行局的秘密档案》

  几天后,镜州。

  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地压在城市上空,

  酝酿了许久的大雨终于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点砸在焦黑的废墟上,

  砸在泥泞的临时道路上,

  砸在无数顶救灾帐篷的帆布顶上,

  发出连绵不绝的哗啦声,

  像是天空在用最笨拙也最执着的方式,

  试图冲刷掉这片土地承受的雷霆之殇,

  抚平那些狰狞的伤口。

  镜州郊区,

  那个曾短暂庇护过雷婷婷和郭言成的小渔村,

  此刻笼罩在一片肃穆的雨幕中。

  一处墓地中,

  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

  没有人说话,

  只有雨声,

  以及压抑的、沉重的呼吸声。

  无数把黑色的伞,

  如同沉默的蘑菇,

  在雨水中撑开一片移动的穹顶。

  伞下,

  是一张张被雨水打湿、写满了哀戚与悲痛的脸庞。

  他们在无声地祭奠,

  祭奠在这场疯狂浩劫中逝去的亲人、邻居、朋友,

  祭奠他们被彻底摧毁的家园。

  在这片黑色的海洋里,

  只有一个格格不入的白色身影。

  郭言成。

  他全身被厚厚的白色绷带包裹着,

  只露出眼睛、鼻子和嘴巴,

  活像刚从金字塔里刨出来的法老。

  他坐在一架轮椅上,

  整个人透着一股浓重的药水味和挥之不去的虚弱。

  金雅穿着一身素黑的作战服,

  沉默地站在轮椅后面,

  一手撑着伞,

  将大部分伞面都倾斜在郭言成头顶,

  任凭自己的肩膀被雨水迅速打湿。

  她推着轮椅,

  动作平稳而缓慢,

  穿过沉默的人群,

  走向渔村后方那片面向大海的高坡。

  高坡上,

  新立起了六座朴素的黑色墓碑。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碑石,

  也冲刷着镶嵌在碑上的照片。

  金雅将轮椅停在最左边的那座墓碑前。

  墓碑上,

  雷婷婷的照片被雨水浸润,

  显得更加清晰。

  照片里的她,

  梳着简单的马尾,

  穿着干净的格子衬衫,

  对着镜头露出毫无阴霾的、阳光般纯净的笑容。

  嘴角两个浅浅的梨涡,

  仿佛盛着没有被这世间任何污浊沾染过的晴朗。

  照片下方,

  刻着她的名字。

  郭言成被绷带包裹的手指,

  在轮椅扶手上微微蜷缩了一下。

  他静静地看着照片上那张笑脸,

  看了很久很久。

  雨水顺着他绷带的缝隙流下,

  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最终,

  他艰难地抬起手。

  金雅默契地将准备好的一束洁白的小雏菊递到他手中。

  那束花很轻,

  郭言成却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

  才将它轻轻放在墓碑前,

  雨水瞬间打湿了柔嫩的花瓣。

  “婷婷…”

  他的声音透过绷带传出,

  嘶哑,模糊,带着一种被雨水浸泡过的沉重,

  “这辈子…太短了…”

  他顿了顿,

  似乎在积蓄力气,

  也似乎在压抑翻涌的情绪,

  “下辈子…投胎去个好人家…别这么苦…别这么累…好好…享受…”

  雨声掩盖了后面更低的呢喃。

  金雅推着他,

  默默走向旁边的墓碑。

  雷明的墓碑上,

  照片里的男人眼神桀骜,

  嘴角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郭言成看着照片,

  沉默了几秒。

  金雅从轮椅侧袋里拿出一瓶茅台,拧开盖子。

  郭言成接过酒瓶,

  对着墓碑,

  手腕倾斜。

  透明的、辛辣的酒液,

  如同压抑了许久的眼泪,

  哗啦啦地浇在冰冷的墓碑上,

  迅速被雨水冲散,

  只留下浓烈的酒气。

  “雷明…”

  郭言成的声音低沉,

  “事情…来得都太突然…没机会…跟你这么喝…”

  他仰起头,

  对着瓶口,

  自己也狠狠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液体如同火线般烧灼过喉咙,

  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

  牵扯到全身的伤口,

  疼得他额头青筋暴起。

  金雅皱着眉,

  轻轻拍着他的背。

  郭言成咳了好一阵才缓过来,

  眼睛通红。

  他没再说什么,

  只是对着雷明的墓碑,

  举了举剩下的半瓶酒,

  然后一饮而尽。

  空酒瓶被他轻轻放在碑前。

  轮椅继续移动。

  雷宏、雷曼、雷公、电母…一座座墓碑前,

  郭言成都沉默地停留片刻。

  没有太多话语,

  只有深深的凝视,

  和一声沉重的叹息。

  祭奠无声,

  悲伤却如同这漫天的雨水,

  无孔不入,

  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雨,还在下。

  金雅推着轮椅,

  沿着湿滑的土路,

  缓缓离开那片被悲伤笼罩的高坡。

  轮椅碾过泥泞,

  发出咯吱的声响。

  “为什么…”

  金雅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心疼?

  她低头看着轮椅上那个裹得像木乃伊的家伙,

  “每次任务结束,你都跟被十辆卡车来回碾过似的?”

  “次次都是你伤得最重,躺得最久。”

  郭言成靠在椅背上,

  雨水顺着绷带流进脖子里,

  带来冰凉的刺激。

  他望着灰蒙蒙的海天交界处,

  声音闷闷地从绷带下传出:

  “不懂啊…可能…点背?”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如果绷带下的肌肉还能动的话),

  “回去…我跟萧局说说…休个长假…或者…转文职算了…”

  他艰难地挪动了一下打着石膏的腿,

  牵扯到伤口,

  疼得吸了口冷气,

  “再这么下去…我这身子骨…恢复能力再强…也得散架…”

  就在这时,

  一阵巨大的轰鸣声穿透雨幕,

  由远及近!

  一架涂着迷彩、但明显有些年头的民用直升机,

  如同钢铁巨鸟,

  带着狂风和雨雾,

  降落在渔村外一片相对平坦的滩涂上。

  螺旋桨卷起的巨大气流,

  吹得周围的黑伞东倒西歪,

  雨水被搅成一片白茫茫的水雾。

  机舱门打开,

  萧银河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换了个披风,

  头发似乎刚精心梳理过,

  试图恢复往日的从容。

  但狂风和雨水显然不太给面子,

  几缕发丝顽强地贴在他额头上。

  他撑着伞(效果聊胜于无),

  大步流星地走到郭言成的轮椅前,

  脸上挂着那标志性的温和笑容,

  仿佛几天前被塞进机甲暴打、发型炸裂的不是他本人。

  “走吧,上飞机。”

  萧银河言简意赅,

  指了指那架轰鸣的直升机。

  郭言成被雨水模糊的视线,

  艰难地聚焦在直升机那略显陈旧的迷彩涂装上,

  一个念头下意识地冒了出来:

  “萧局…终于…批经费了?”

  声音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希冀。

  萧银河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

  随即恢复自然,

  动作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风衣领子,

  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

  “租的。别问经费。”

  郭言成:“……”

  金雅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