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春煦-《第七十个神》

  乐伊思歌德的眼睛不经意间向下瞟去。

  她发现了一个眼熟的东西。

  “啊。”

  她小小惊呼一声,指着李时雨腰间的狩猎刀:“这把刀的刀柄……我很熟悉,你不介意我看看吧?”

  李时雨不知道为什么乐伊思歌德会对家传的狩猎刀刀柄熟悉,但还是把狩猎刀连同刀鞘一起卸下交到乐伊思歌德手中。

  她旋转刀鞘仔细观察着。

  “这刀鞘做的不错。看做工,貌似是近代的。”

  乐伊思歌德能根据每个人的内在特质做出独属于他们个人风格的衣服,自然会对某些细节的观察同李时雨一样细致入微甚至更清楚。

  李时雨对此表示信服。

  他点头:“刀鞘是我的爷爷做的。大概在六七年前,我离家前刚刚做完。”

  “你的爷爷是位好工匠。”

  活了数千年的精灵由衷夸赞着。

  “谢谢。”

  “只是这把刀……”

  乐伊思歌德将狩猎刀从刀鞘中抽出。

  银色的刀背反射着金属光芒,刀身密密麻麻如同树轮的纹路,是一把千锤百炼后的好刀。

  哪怕不懂刀剑的人看到这把狩猎刀也一定爱不释手。

  “你介意我拆开它的刀柄吗?”

  乐伊思歌德冷不丁冒出这句话。

  “什么?”

  李时雨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其他人都这么认为。

  季阿娜认为乐伊思歌德随意拆卸别人的武器很不礼貌,她站起来提醒道:“妈妈,你这样会给李时雨造成困扰的。”

  “唔。”

  乐伊思歌德把刀收进刀鞘中。

  给女儿的朋友带来麻烦,她当然是不愿意做的。

  李时雨反而认为乐伊思歌德一定不会无缘无故想要拆卸一把刀,于是问道:“请问你拆开刀柄是为了什么吗。”

  “为了确认它的制作者。”

  杨天宇第一时间联想到先前乐伊思歌德有提到过,李时雨的弟弟李景云在过去的时代成为了一名世界级的锻造大师,留下许多作品。

  锻造。

  狩猎刀。

  把这两者关联在一起,尽管很荒谬,杨天宇的第一想法是这把狩猎刀难道就是过去的李景云锻造的?!

  “呃啊。”

  杨天宇凝眉,轻声呜咽。

  “怎么了,队长。”

  二十四察觉到杨天宇的不对劲,第一时间询问。

  “不,我只是在否定我自己荒唐的想法。”杨天宇摇头,“不用担心,二十四。我没事。”

  什么想法呢?

  二十四很好奇,但最后还是没问出口。

  “那么拆开好后你能还原吗。”李时雨问。

  “当然可以。我很清楚这个工艺。”

  于是李时雨同意乐伊思歌德拆卸刀柄。

  得到当事人许可,随即,乐伊思歌德就从箱子里拿来专业工具——看来平时她也经常自己锻造或组装东西。

  她将狩猎刀放在桌子上,开始拆卸刀柄的握把。

  众人都很好奇,包括心情稍微恢复一点的瑞文西斯,大家围在乐伊思歌德身边。傅尔哈和麋鹿身为兽人体型太大,他们来只能与众人分开,站在桌子对面用极好的兽人视力观察。

  一边拆,乐伊思歌德一边解释道:“一把刀除了露出来的刀身,其实在锻造时会故意延伸一部分,这个部分为的是更好的固定刀柄。”

  刀柄头尾各有一个金属圆环,乐伊思歌德小心把这些圆环先卸掉。

  叮。

  金属圆环落于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令杨天宇没想到的是,剩下的木制刀柄贴合的依旧牢靠。

  它们之间的连接方式应该是某种榫卯工艺,不过只要找到一个隐秘点,轻轻一撬,就能很快卸除。

  噼咔。

  卸开了。

  几块木制刀柄瞬间松懈,露出藏在下方的一段铁质材料,这段材料连接着刀身。

  这还是李时雨第一次看到裸刀。

  乐伊思歌德轻轻托住松散的刀柄,放在桌子上,然后放下手中的所有工具,聚精会神地开始翻转狩猎刀,似乎是在找什么。

  “有看出什么吗?”李时雨问。

  乐伊思歌德停住。

  她将刀尖朝外,在最底部一个小小的平面上找到了她想要找的答案。

  “这里。”

  她手指着,将这个地方展示给李时雨。

  李时雨凑近。

  在这个不规则的小平面上竟然刻有一个东方字。

  “云”。

  认出这个字的瞬间,李时雨脑海中就想到乐伊思歌德先前说的那句话:“李景云成为了世界级锻造工匠,留下了很多作品”。

  是这个云吗?!

  “这把刀。”李时雨轻轻接过裸刀,捧在手上,“也是我弟弟曾留下的作品之一吗……”

  乐伊思歌德点头:“李景云锻造完成后会在一件器物意想不到的位置留下属于他锻造的记号,都是这个‘云’字。我曾问过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李景云说他不像李星柯那样有头脑,能用文字留下她活过的证明。他想用这个字代表也曾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这是他留下的证明。刚才我看刀柄的做工方式很熟悉,在小时候见过。”

  李时雨死死地盯着那个“云”。

  小小的字还没有一个指甲盖大,字体也有所磨损,没有当年刚刻下的锐利。

  这是一封跨越千年的家书。

  李景云千年前留下的东西竟然一直都在家里,它见证了无数人跌宕起伏的人生,甚至见证了其锻造者本人的出生与成长……

  这把狩猎刀现在也是李时雨冒险生涯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他情不自禁地用指腹去摩挲那个字。

  是李景云的“云”。

  杨天宇有些愕然。

  刚才被他否定的荒唐想法竟然下一秒就得到了验证。

  这个世界还是太小。

  安图以为自己从妻子那里得知了那么多荒谬的史实就已算极限,没想到今天听到的所有东西都超出他已有的认知:真实的神话传说、时空穿越、跨越千年的信物……

  这位来自天空岛屿的翼人在众人后面转圈,试图消化这些东西。

  小小的阿列克吉认为这是一个极好的可以编写成诗歌的素材,他想之后征求李时雨本人的意见。阿列克吉是一个尊重他人的好孩子。

  “其实李景云打造出来的每个作品,李星柯都会为它取个专属名字。”乐伊思歌德撑着脑袋,闭眼回忆着,“这把刀铸成的时候,我刚好在场。李星柯当即想到了一个名字,并以此命名。”

  这把刀竟然也有属于它的名字吗。

  家里所有人都不知道遥远的曾经,这把刀也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

  李时雨问:“什么名字?”

  “‘春煦’。”

  乐伊思歌德是用东方话说出来的。

  她的东方话极其标准,没有口音,是盛国官话。

  “春煦。”

  杨天宇低声重复一遍。

  春天温暖的阳光。

  李时雨缓缓低头,再次看向手中的狩猎刀。

  春煦……

  半晌。

  他轻轻笑起来,脸上带着骄傲与释然:“星柯真会取名字,不愧是能写出冒险传记的人。春煦。这是个好名字。”

  春煦是存在于过去与现实的一个锚点,它将千年前的李星柯、李景云和千年后的李时雨连接起来。

  是亲人之间的羁绊。

  或许千年前,当最后一锤落下,刀柄组装完成的那刻,李星柯和李景云惊奇发现这把刀竟然和他们家里那个代代相传的传家宝是一个模样。

  虽然不知道当时他们是怎样的一种心情,但为了给后来的家人留下更多讯息、想让他们不用担心自己的境况,特意将这把刀命名为“春煦”。

  他们在千年前过得很好……

  不过。

  李时雨的眼神晦暗下去。

  他想到未来的哥哥姐姐——李青禾和李清秋——两人很喜欢他们三个弟弟妹妹,甚至现在李景云在家里没有正事做,他们还说能养他一辈子。

  如果哥哥姐姐得知家里最小的弟弟妹妹在返家途中失踪,会是怎么一种感受呢。

  还有生育他们的爸爸妈妈,在得知这个消息后,是否会去盛国寻找他们的孩子……

  会的吧,毕竟是十月怀胎生下的亲生骨肉,他们爱着每一个孩子,爸爸妈妈一定不远万里去往盛国重走一遍他们返家的路。

  李时雨能预见这件事的发生。

  “如果我以后回家,见到他们,是否有将这件事告诉过景云和星柯?”尽管心系弟弟妹妹,李时雨仍不想引起时空悖论,“乐伊思歌德,他们俩曾经有告诉过你我有给他们讲述过他们可能穿越回过去这件事吗。”

  乐伊思歌德仔细回忆。

  摇头。

  “李星柯和李景云从来没有给我说过这件事。照他们从始至终不明情况的态度来看,你应该是没有告诉给他们的。”

  “我知道了……”

  甚至不能将这件事告知给他们。

  李时雨低头。

  这件事还不能告诉其他家人,因为他们一定狠不下心让李星柯和李景云外出遭遇这件事。

  只能自己知道。

  眼看着自己的弟弟妹妹最终会走向脱离时代的结局,一种无力感席卷李时雨全身。

  就像他带着一个秘密藏进深井,这里有一个出口,只要从这个出口离开就能活下去,但李时雨无法离开这个深井,一旦出去,井外的人都会知道这个秘密,这个秘密会给所有人带来痛苦。

  可是,他们迟早会知道的……

  这是一个沉重的道德抉择。

  良久。

  李时雨沉重地叹口气。

  乐伊思歌德将裸刀拿回,重新将它组装成原样,慢慢放进刀鞘,递交给李时雨。

  汪达拍拍李时雨肩膀。

  他已经知道李时雨现在面临着什么困境。

  汪达自己没有兄弟姐妹,而且与父母的感情也不像李时雨与他的父母那样深厚,他无法用自己已知的经验劝慰现在的李时雨。

  他们兄弟姐妹间的感情真好啊。杨天宇想。可惜自己无法给他提出意见。

  除了杨天宇,在场有兄弟姐妹就只有麋鹿,但是他们双胞胎兄弟俩的遭遇没有李时雨的弟弟妹妹那样奇幻,他无措地挠挠嘴边绒毛。

  怎么办呢。

  傅尔哈呆呆挠头,看向他们队伍里最聪明的安图。

  安图对他耸肩,表示自己也没办法。

  “嘿!李时雨。”

  瑞文西斯一把推开汪达。

  汪达被她的大力推搡震惊,他捂着疼痛的肩膀。

  谁?

  瑞文西斯!

  本以为是季阿娜的力气,没想到是先前一直没有恢复过来的瑞文西斯。

  她好了吗?!

  瑞文西斯一把揽住李时雨的肩膀,另一只手抱着普普布布交给她的箱子,冲着门口扬了扬下巴:“走!李时雨。陪我出去看看,我导师和布布究竟在这个木箱里装了什么。”

  没等李时雨反应,瑞文西斯强制带他单独出门了。

  砰。

  门关。

  “啊?”

  汪达很懵。

  “瑞文西斯她,不是,等等,怎么是瑞文西斯?”汪达的表情拧成一团,他对此表示非常不理解,“她不是也很难受吗。怎么一下子就,啊?”

  汪达的语言表达能力已经崩溃,只能用手朝着门口的方向比划着。

  有点好玩。

  季阿娜拍拍汪达肩膀,好笑道:“汪达,你是不是想说,为什么是瑞文西斯最后站出来吗?”

  “对的。”

  汪达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乐伊思歌德将桌子上的所有工具收起,还将空杯子拿去厨房,解释道:“他们现在是相同的人,没人能与他们共感心中的感受。”

  杨天宇用东方话评价:“同病相怜。”

  汪达痛苦看向杨天宇:“什么病什么?我听时雨说过,‘病’在东方话里是生病的意思。你说他们俩都生病了?”

  听到汪达的解释,乐伊思歌德在厨房里大笑起来。

  杨天宇瞥向她。

  看来这位精灵听得懂东方话。

  乐伊思歌德走过来,擦擦笑出来的眼泪:“汪达啊,这不是生病的意思。这是个东方词汇,意思是他们有经历了同样遭遇,所以很清楚对方的感受。”

  “哦哦!”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还以为他俩真生病了呢。

  那确实了。

  现在的瑞文西斯和李时雨“同病相怜”。

  乐伊思歌德轻轻拍了拍汪达背部:“好了,你们几个去换衣服吧。如果要洗澡,一楼浴室一直都有热水,我给你们每层修建了一个浴室,你们可以提着热水上楼分开洗。缺什么给我说,这个家里什么都不缺。”

  乐伊思歌德的热情好客感染屋子里的每个人。

  所有人都开始动起来。

  去做自己的事,或者帮乐伊思歌德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