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一似火烧身-《我不记得欠下许多情债》

  ——那是宁时。

  谢禛的手指在袖中微微一紧,下一瞬,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掀开了暖阁的门扉。

  只见月光穿过云隙,为阶前的整片雪景覆上一层幽蓝的薄纱。

  枯树枝丫缀满新雪,偶尔承受不住重量,便有一簇雪粉悄然坠落,在月光下泛起细碎的银辉。

  远处的山影只剩下淡墨般的轮廓,与天色交融,分不清界限。

  这样的雪景极是好看,可她却全然不关心,只在雪色中一眼锁定那抹凌乱的身影。

  万籁俱寂中,唯见——

  宁时的步伐缓慢,却直直往前,像是要踏进风雪深处,再也不回头。

  而她的背后,宁殊晴几乎是飞扑上去,一把从后环住她,双臂死死扣着,泣音涟涟:“姐姐!醒醒!别这样,求你——”

  那声音带着呛人的哭腔,像是要把肺腑都挤出来,悲切得令人听之而不忍。

  谢禛的脚步一滞,心口像被人攥紧了一瞬。

  雪色中,宁时缓缓偏头。

  那眼底没有酒宴上那抹明艳的红意。

  只有冷寂、失神,还有一种令人心惊的恨意——深得像无底的井,幽暗得看不到底。

  她猛然一动,双手探回去,死死攥住宁殊晴的手腕,力道之大,像要将那双纤细的骨骼生生捏碎。

  “姐姐——”宁殊晴被那双手掐得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泪水和呼出的白雾一齐在寒风中打散,她拼命想要抽出手来,想从那双已经失了理智的眼中找回一丝熟悉的温度,“姐姐......是我......是我啊......”

  宁时的唇轻轻翕动,却什么也没说。

  下一瞬,她猛地一拽——

  那一种冷酷像抽断了最后一丝求生的绳索。

  宁殊晴整个人被硬生生拖向前,又被毫不留情地推倒在雪地。

  “扑通”一声闷响,雪粉飞溅。

  额角与深埋在雪下的坚石狠狠撞在一起,瞬间溢出一股暖热的血,沿着她的鬓角蜿蜒而下,很快在苍白的雪面上晕开。

  “姐姐......”她的声音颤得像风中的枯叶,哭得无声,带着濒临绝望的哀求,“你别......这样......”

  可宁时已经跪在她身上,双膝死死压着她的手臂,双手箍住她的脖颈。

  她的眼神像凝结了霜,死死盯着宁殊晴,却透出一种与现实割裂的疯狂——那不是在看妹妹,而像是在看一件需要被砸碎的器皿。

  宁殊晴的呼吸被一寸寸压断,唇色由粉转紫,眼里的泪水止不住地涌出来,滑过鬓发,落在宁时手背上,化作极轻的“嗤”声,像是被什么烧蚀了一瞬。

  不过片刻,宁时便松开了掐着宁殊晴的手,面色惊恐地看向自己的双手,随后转身跌跌撞撞仿若失了魂一般,往更远处的雪色中去了。

  此般状貌,几如疯魔了一般。

  她竟从来不知道,那个事事处处云淡风轻的宁参军,竟还有如此一面。

  她更不知的是,她的精神何以到了如此......疯魔的地步......

  怜惜还是为那份在宴席上非是故意的冷落而自责?

  谢禛有些分不清了。

  她的瞳孔微微放大,指尖在袖中一紧。

  那股骤然涌起的惊意几乎要破开她一贯的沉稳。

  可仅仅一瞬,她的呼吸便重新归于平稳,思绪也很快地理清了不少。

  “令仪——”她的声音疲惫,抬手轻轻搭在上官凝的肩上,“你速速去照看宁姑娘,立刻去找府医处理伤势。”

  上官凝已然被今夜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似乎被吓得一瞬忘了动作。

  被谢禛喊时,愣怔了足足半息,终于回过神来,急急应声,快步踏进雪中。

  她跪在宁殊晴身旁,手指一探额角,触到的尽是冰凉与湿热交织的触感——那是血液在寒夜里凝结的温度。

  好多血。

  上官凝惊讶地看着这好多血从宁殊晴的额上蜿蜒下来,像一股小溪流一般。

  看的她眼前一阵发晕,恨不得和宁殊晴一起原地晕过去。

  可她还是强撑住了,压着眩晕感,试探性地唤着宁殊晴:“宁姑娘?醒醒?别睡下去。”

  没有回应。

  上官凝惊讶地看着少女的漂亮的侧颜,只见她呼吸轻浅,胸口微微起伏,眼睛还望着宁时的背影,唇瓣颤抖着想说话,却只溢出断续的呜咽。

  泪水沿着鬓发蜿蜒而下,很快被风雪吞没。

  上官凝一时间涌现出无限怜爱,一时间更是对那个狠心的癫狂参军厌恶了几分。

  ——尽管她只是因为时雍的缘故才记下了此人姓名。

  至于所谓的“仙师”之名,“子不语怪力乱神”,她知晓百姓喜好造神,也不以为怪,不曾留意。

  她有时候倒是觉得这“仙师”风头太盛引起皇室注意,倒有无尽麻烦。

  不过时雍不提,她也不提罢了。

  她又把目光落到眼前的少女身上。

  唉,额前的伤口流的血真是触目惊心啊。

  究竟是何等的狠心,才能把这样娇艳的妹妹推开呀......

  上官凝一手环住她的肩,将她从雪地中扶起,那沾了血的长发沉甸甸垂在臂弯里,像要将人整个压垮。

  她低声还想着安抚那个小姑娘,这才发现她已经因为一时惊吓和失血已经晕厥过去了。

  ......

  而这处的谢禛却一直默然不语地看着那道背影——

  宁时步伐踉跄,像一根随时会被折断的枯枝,却偏执地往雪色更深处走去。

  雪色映在她发间——那发色在风雪中泛着诡异的浅白,像是被一夜霜霰抽去了所有颜色。

  她的身形很快被风雪半掩,像要从人世间隐没。

  谢禛追她而去。

  雪粒打在她的面颊,带着割裂般的寒意,沿颈侧滚落,钻进衣领里。

  可她心口的那一些难受的滋味却一点点涌上来,逼得她呼吸都艰难了几分。

  那背影狼狈、跌跌撞撞,带着几近失去人形的癫狂——却让她移不开眼。

  前方的宁时脚下一空,整个人重重跪进厚雪中。

  她撑了一下,却像忘了如何站起来,微微蜷着肩,任风雪覆满头顶。

  于是谢禛走到她身侧,半跪下来。

  膝盖陷进雪里,寒意顺着衣料一寸寸爬上来,让她本就极为虚弱的身子忍不住轻颤。

  那股旧疾的凉意在风雪中被骤然激发,直让她的脸色都白了几分。

  可她还是缓缓伸手解下肩上的大氅——雪色的厚呢覆着细密的貂绒,仍带着炉火温过的余暖。

  尽管她的指尖却因体寒而微微发凉。

  那温度在冰冷的空气里格外突兀,她从背后将大氅绕过宁时的肩,将人整个人圈进怀里,动作缓慢而温柔,像是在试探,又像是在尝试安抚一只被折磨到失控的小狗。

  大氅合拢的刹那,风雪的凌厉被隔绝在外,宁时的颤抖却清晰地透过衣料传进她的掌心。

  谢禛低下头,视线落在近在咫尺的面庞上——

  苍白、失血、却因疯狂而燃烧着的眼神,脸颊那被雪水洗净的妆容已然褪去,露出一道狭长的疤痕,在雪色的映衬下,带着令人心惊的破碎的美丽。

  她的眼神不易察觉地暗了一分,喉头滚动,心口的感觉烧得更旺,分不清是怜惜还是什么,带着一种似火烧身的痛意,烙在心底。

  喜欢我不记得欠下许多情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