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6章 间隙-《苟在战锤当暗精》

  “为什么不退?”

  “职责……”

  声音沙哑且微弱,像是用尽了体内最后一丝气息才挤出来的。

  不是像,就是……

  说完,先前还勉强将身体倚靠在墙上的哨卫,终于再也无法支撑。他的脊背沿着冰冷的墙面缓缓滑落,护甲与石壁摩擦发出沉闷的声响。

  随着身体倒下,眼中的光芒也在一点点暗淡,直至彻底熄灭,连呼吸都静止在那一刻。最终,他倒在了自己鲜血汇成的血泊中,血水缓缓向四周蔓延,与地上的尘土混合成暗红色的污迹。

  问话的队长站在原地,她没有神情庄重的对着这名哨卫敬礼,也没有流露出悲悯的神色,更没有没有做些什么或是说些什么。

  她只是静静站着,神情冷硬而空白,像是连表情都被战斗和疲惫磨平了。唯一的动作,是用目光注视着队内的三名厄卫走向倒下的敌人。

  其中两人动作干脆而熟练,带着一种久经战场的冷漠。他俩按照操典上的步骤,举起长矛,将哨卫的双臂牢牢钉在地面,确保死去的敌人不会整个又活了的活,在临死前回光返照换一个。

  另一名厄卫半蹲下来,探查哨卫是否还残留着一丝生命。

  如果有,他手中那柄短而锋利的匕首便会立刻刺下,不会给敌人留下任何痛苦的时间。

  确认哨卫彻底死去后,那名持匕的厄卫伸手,快速解开了敌人紧扣的头盔锁扣。金属搭扣被拉开的轻响在此刻显得格外清晰,他将头盔一把扔到一旁,发出“咣”的一声闷响。

  目光在死者的脸上停留片刻,他压下了本能想要割下敌人头颅的冲动,伸手从哨卫后脑位置,取下那枚饰梳,将其握在掌心。

  在奥苏安,饰梳的意义远非寻常之物可比。

  阿苏尔崇尚长发,视发丝为美与力量的双重象征,也是战士身份与荣耀的具现。发梳不仅是整理与束发的工具,更是佩戴者身份的延伸。

  许多饰梳上刻有佩戴者的姓名或家族徽记,那是不可侵犯的私人标志。熟练的观察者甚至能从饰梳的雕纹与材质,推断出佩戴者的家族血统、社会地位乃至政治派系。

  一旦被夺,便是奇耻大辱。

  奥苏安的集市上,发梳从不缺买家。从朴素实用的平民款式,到价值连城、如艺术品般华丽的珍品,应有尽有。许多阿苏尔会选择倾其所有,不惜一切代价,只为购得一枚能与身份相配的发梳。

  到了新时代,杜鲁奇已不再延续旧时那种以割下阿苏尔耳朵或头颅来证明战功的习惯。他们改为收集阿苏尔的发梳,这不仅干净高效,还能作为提交战果的有力证据。

  对新时代出生的杜鲁奇而言,这与战场上取下阵亡友军的身份牌无异,冷酷而实用。

  至于杜鲁奇自己的发型,这倒是一段颇具讽刺意味的插曲。

  按照达克乌斯的想法,最省力的办法就是——无论男女,直接全员剃成光头。

  简单、干净、卫生,连打理都省了。

  然而,这个提议遭到了包括马雷基斯在内的大多数杜鲁奇的强烈反对,马雷基斯甚至表示,让达克乌斯先打个样。

  于是,最终达成的折中方案是——无论是陆军还是海军,无论男女士兵,基层士兵和中初级军官的头型均为榛子头。

  这种发型的特点是,从脖子到耳朵之间的头发要全部剃光,露出一片干净而硬朗的线条,耳朵以上的头发则要剪到极短,几乎只剩下一层细密的短茬,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而头顶的头发却要留长,一般保持在中长的长度,像一条被特意保留下来的战旗。梳子会从前额将这些长发一寸寸地梳向后脑,可以整体顺势向后,也可以中分、侧分,随个人习惯而定。

  由于头顶的发丝较长且在海风或战斗中极易凌乱,为了让它们在混乱中依旧服帖,发蜡就成了必不可少的随身物资。

  若是不用发蜡,这些长发便会如受惊的野兽般四散开来,前额被厚厚的发丝遮住,既影响视线,又显得邋遢。正因如此,发蜡也被编入了军用物资清单之中,和其他生活物资一同分发。

  这是新时代的士兵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当成为高级军官之后,头型的选择便不再受任何条条框框的限制,想剃光就剃光,想留长便留长,完全随性而行。

  从旧时代走来的杜鲁奇、阿斯莱、艾尼尔与叛逃来的阿苏尔——卡尔多与凯利尔,几乎无一例外都是长发,他们的发丝像一段段历史,记录着个人的荣耀与时代的烙印。

  只有出生在新时代前后的杜鲁奇,即便在晋升为高级军官后,仍固执地保持着榛子头。在这些骄傲的精杰眼中,榛子头不仅是外形,更是一种直观的身份标志和个人实力的体现。

  只要在军队体系里活动的杜鲁奇看到这种发型,哪怕不认识人,也能在第一眼就认出他们出生于新时代前后。

  除了高级军官之外,某些特定职业和兵种的发型也有着各自的传承与讲究,或是标新立异以彰显特质,或是遵循传统以示尊崇,或是因战斗、环境条件的限制而不得不妥协。

  作为捕获莱玛野兽的老牌高阶驯兽师——卡利恩,他依旧保持着那标志性的巴图鲁造型,长辫高束,宛如随时能化作长鞭抽击敌人。其他的驯兽师也大差不差,几乎都留着那根冲天而起的长辫,既是装饰也是武器。相比之下,从驯兽师体系中分化出来的训保者,为了与驯兽师们泾渭分明,他们干脆剃成光头,连一寸头发都不留。

  用达克乌斯的话来说——“坏了,真成伊顿尼斯了。”

  队长看了一眼士兵手中被当作战利品举起来的发梳,又顺着目光瞥了一眼原本防止敌人暴起的两名厄卫此刻已经弯下腰,加入到收刮战利品的队伍中去。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身离开了这个有些嘈杂的角落。

  她将摘下来的头盔夹在左侧腋下,抬手解开腰间的水壶,大口大口地灌水。喝完,她又将剩下的水倒在自己的头顶,让冰凉的水珠顺着鬓角滑下,将那头榛子头彻底打湿。她用手指将湿漉漉的发丝向后捋,一寸寸压平,直到额头重新露出干净的线条,目光才渐渐恢复锐利。

  当这个动作完成后,她挺直了腰板,双脚并拢,立正站好。当快步走过来的百夫长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毫不犹豫地锤胸、抬手敬礼,动作干净利落。

  虽然叫做百夫长,但与陆军不同,海军的百夫长麾下并非十个小队,而是下辖整整四个五十人队。

  “接下来,你的小队作为预备队,有问题吗?”百夫长将气喘匀后说道,声音沉稳而简短。

  “没问题!”她的回答干脆而坚定,没有丝毫迟疑。

  对于百夫长的安排,队长心里是一点意见都没有,甚至可以说,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她和她的小队被配属在一艘特种驳船上,那是距离陆地最近、也是最先与岸边接触的船只之一。她们的任务十分直接:扛着固定锁,稳住建立悬索与铁架桥的连接。

  所以,当那座沉重的铁桥与陆地“咚”的一声连接起来的瞬间,她和她的小队几乎是本能地,无视了后方传来的嘘声与抱怨,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

  脚下的铁桥还在微微颤动,海浪的咆哮声与甲板上金属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心脏狂跳的节奏。小队理所当然地冲在最前方,像一把锋利的矛尖,直接朝着山口,也就是她此刻脚下所站立的地方全力突进。

  然而,与预想中不同的是,原本预计会撤离的哨卫们并没有离开,而是依旧固守在哨站中,像一排冷静的雕像,死死守住制高点。更糟糕的是,按照原本作战计划,负责提前清理山口火力点的突袭舰此时应该已经到位,可它们却迟迟没有出现。

  谁让一只本不在计划中的巨龙突然出现了呢?

  那些原本准备攀升至制空高度、为地面部队提供掩护火力和魔法支撑的突袭舰,不得不临时改变航向,去面对那个更庞大、更危险的威胁。

  当时,她和她的小队已经冲到了山体中央的狭窄通道,沿着湿滑的石道艰难前进,后面紧跟着的是从驳船上下来的其他厄卫。

  在战术上,她们作为先锋,无论如何,都是绝对不能停下的。

  更何况,这次能作为先锋,完全是她在行动前用抓阄的方式硬生生争取来的机会,某种意义上,这是她证明自己能否继续在军中立足,乃至更进一步的关键。

  如果在这个关键节点停下来……那她之前的努力、赌注,甚至是这份骄傲,都会变成一个笑话。

  她清楚地知道,如果停下来,这次行动结束时她还能活着,或许退役才是对自己最好的选择……

  于是,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进攻,脚步像是被钉在战术节奏里,不容有半分迟缓。行进的间隙,她用余光去捕捉海面与天空的动向——

  她看见巨龙俯冲而下,庞大的影子仿佛吞没了半片海面; 看见海鲜盛宴像愤怒的掠食者般迎着巨龙直冲上天; 看见探照灯骤然亮起,照向巨龙; 看见高空中的突袭舰开始调整姿态,展开俯冲; 看见巨龙被突袭舰击中,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看见巨龙在空中滚筒,试着将出现在它背上的物体和生物甩下去; 看见一名厄卫在那一刻握着箭杆,死死地坚持着。

  看见一只巨鹰在躲避巨龙的吐息后,做出华丽的机动,随后背上的两个身影落在巨龙背上,与骑龙者展开近身搏杀。

  她看见被巨龙甩下的织法者与厄卫们,有的启动驱动戒指稳住身形缓缓下降,有的干脆打开降落伞,像一朵朵在空中缓缓绽开的灰色花朵; 她看见原本应为她提供支援和高空俯冲没有击中巨龙的突袭舰进行着机动; 她看见突袭舰上的织法者们挥动远海法杖,尝试启动那些在空中昏迷、失速下落的厄卫们的戒指,或者干脆将他们的身形定在半空,等待营救; 她看见海鲜盛宴在巨龙的周围形成一个杀阵; 她看着,看着……

  她没能再看下去。

  因为此时,仍旧死守在哨站里的哨卫们,已经开始对她和她的小队发动猛烈的反击。依托着高处的天然优势,他们将箭矢成片地倾泻下来,像一场由钢铁铸成的暴雨,从天而降,密密麻麻,不留任何缝隙。

  箭簇在空气中划出尖锐刺耳的破风声,带着刺骨的寒意,狠狠砸在厄卫们高举的盾牌上。叮叮当当的冲击声此起彼伏,盾面不断颤动,震得虎口发麻,臂膀的肌肉像被沉锤连续捶打般酸痛。

  每一次箭矢的冲击,都像是敌人用实打实的力量在敲击他们的防线,想要一点点把这面钢铁墙压垮。她咬紧牙关,手腕和肘关节因为长时间高举盾牌而近乎僵死,指尖甚至开始失去知觉。

  但脚步,却始终没有丝毫退让。

  “压低身体!保持距离!”她低沉而有力的声音在风与箭的尖啸中炸开。

  这是命令,不容置疑。

  小队成员立刻调整了本就已经紧密到极限的队形,互相肩并肩地紧贴在一起,盾牌在前方严丝合缝地拼成一面粗糙而坚固的钢墙。呼吸变得急促沉重,脚步在箭矢的冲击中依旧稳步向前,每一次向前,都是在生死线上踏出的一小格距离。

  就这样,她和她的小队在箭雨中缓缓逼近,顶着箭矢的狂潮,一步步压上去。

  当终于直面哨卫们的那一刻,她清楚这场小规模交锋胜负的结局,其实在双方近身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注定。

  不是因为十一对十,更不是紧随而至的第二个小队,而是近战中,厄卫的铠甲与体魄、盾阵与刀锋,远远凌驾于这些守军之上。

  在付出了两名厄卫轻伤的代价后,战斗迅速结束,哨站被清空。

  当百夫长转身快步离开后,还站在原地的队长目光越过尸体,望向了大海的方向,试图寻找巨龙的身影。

  然而,角度与时间的流逝让这一切化为徒劳,她没能看到想看的景象。取而代之的,是几艘突袭舰仍在海面上低空徘徊,忙着打捞落水的织法者与厄卫;而另一部分突袭舰已经重新开始攀升,朝着她所在的方向逼近。

  她又抬眼,看了一眼远处海面上静静停泊的黑色方舟,那庞大而沉默的身影犹如一块阴影悬在天海之间。紧接着,她的目光掠过停在『一』位特种驳船旁的信天翁级商船,看向『丨』位特种驳船的甲板与铁桥上,那些密密麻麻、宛如蚁群般移动的黑点

  随着头部的转动,她将视线移向山体。

  她来时的道路,此刻已经被后赶来的陆军所占据,她有一种错觉,这些陆军移动的速度有些过于快了,但她知道,这不是她的错觉。

  本该第一波冲上来的不是她和她的小队,不是海军,而是陆军,是专精山地战斗的第十五集团军。

  这次的进攻,是海军争取来的,而她……

  她又扫了一眼附近的山坡与山壁,眼神中带着某种搜索的急切与不耐,但并未找到她心中想要看到的东西。

  她轻轻地、无声地摇了摇头,随后露出嘲讽的笑容。

  她知道,阿苏尔的鹰爪弩炮装备量,与杜鲁奇的收割者弩炮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如果此处部署了鹰爪弩炮,那么此刻的她,恐怕早已回归玛瑟兰的怀抱。

  可即便没有弩炮,她依然坚信,这里本该有其他的防御手段。换作是她来指挥,没有弩炮的情况下,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滚石,借助山势与重力,给任何试图冲击哨站的敌人一个致命的迎头痛击。

  但滚石也没有。

  刚才迎接她的,只有密集的箭矢。

  或许,是阿苏尔们根本没有准备;亦或是,相比滚石,他们更信任自己手中的长弓。然而,弓箭在今天的战斗中,显然令他们失望了,并让他们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下一刻,一声暴喝如同雷霆,在她耳畔炸裂,直接将她从一连串的胡思乱想中猛地拉回。她立刻转头,朝着那声暴喝传来的方向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