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粮到营中军心微动 王疑将能智者忧心-《苏定方演义》

  夏军大营,连月来的阴霾似乎比天幕上的乌云更重几分。辕门内外,哨兵的甲胄上沾着未干的湿气,巡逻的脚步也少了往日的铿锵,反倒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疲惫。中军大帐前,几面残破的旌旗在风里有气无力地耷拉着,旗面上“夏”字的金边早已被硝烟熏得发黑,像极了此刻夏军上下的心境。

  帐内,夏王窦建德正对着一幅摊开的舆图出神。他那双曾在河北大地上号令千军、扫平群雄的手,此刻捏着一支狼毫,却迟迟落不下去。舆图上,代表唐军的红色标记如潮水般从西、南两面涌来,步步紧逼,而代表夏军的黑色标记则处处收缩,几处关键隘口已被红笔圈出,旁边批注的字迹潦草而急促,显露出书写者当时的慌乱。帐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紧接着是亲卫统领略显急促的禀报:“启禀大王,押粮官苏定方将军已到营外,押运粮草如数交割完毕,特来交令!”

  窦建德握着狼毫的手猛地一顿,抬眼看向帐门,眸子里先是闪过一丝意外,随即被更深的沉郁覆盖。“宣他进来。”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不复往日的洪亮。

  帐帘被掀开,一股带着塞外风霜与粮草气息的风卷了进来,吹散了帐内些许沉闷。苏定方身着玄色劲装,外罩一副亮银铠甲,虽经长途跋涉,却不见半分疲态,腰杆挺得笔直,如一株临风的青松。他身后跟着妻子高慧英,一身素色披风,眉眼间既有女子的温婉,又带着久经军旅的干练。再往后,是他麾下三员得力副将:马山、李飞、张健,个个精神抖擞,与帐内夏军将官的颓唐形成鲜明对比。

  “末将苏定方,押运粮草抵达,幸不辱命,请大王验看交令!”苏定方单膝跪地,声音朗朗,穿透了帐内的沉闷,让几个昏昏欲睡的偏将都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窦建德看着眼前这个英气勃勃的将领,心中五味杂陈。想当初苏定方来投,他见其武艺超群、用兵沉稳,本是满心欢喜,委以押粮重任,便是看中他行事可靠。可如今连番败绩,他心里那杆秤早已失了准头。“起来吧,粮草交割清楚便好。”他淡淡应道,目光却没在苏定方身上多停留。

  苏定方起身,眼角余光扫过帐内诸将的神色,又瞥见舆图上的局势,心中已然明了大半。他沉声道:“大王,末将沿途听闻我军与唐军交战,似有不利?不知眼下战况究竟如何?”

  提到战况,窦建德的脸色更沉了几分,重重叹了口气:“唉,别提了。那秦王李世民,当真用兵如神,调度有方,我军几次交锋都落了下风。他手下的秦琼、尉迟恭、程知节等将,也个个勇猛无比,悍不畏死,我军将士……”他话没说完,却已难掩颓唐,摆了摆手,“总之,战事极为不利,士气也低落得很。”

  苏定方听着,眉头渐渐拧紧。他与秦琼等人有旧,深知他们的勇猛,但也不信夏军便无还手之力。他攥紧了拳头,上前一步,朗声道:“大王!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必如此沮丧?末将刚到,精力充沛,请大王给末将一支兵马,末将愿率军出战,定要挫一挫唐军的锐气,为我军挽回颓势!”

  他声音洪亮,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锐气,帐内几个原本无精打采的将领,闻言也不由得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然而,窦建德却只是摇了摇头,脸上甚至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定方啊,你长途押粮而来,一路辛苦,先歇息歇息吧。出战之事,容后再议。”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意味。

  苏定方一怔,没想到自己主动请战,竟会被如此轻易地驳回。他还想再争取,却见窦建德已转过头,重新看向舆图,一副不愿再谈的样子。

  高慧英在一旁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道:“将军,大王既有安排,我等先遵令便是。”

  苏定方心中虽有不甘,但也知道此刻再争辩无益,只得躬身领命:“末将领命。”说罢,他与高慧英带着马山、李飞、张健,转身退出了大帐。

  帐外的风依旧带着凉意,马山忍不住低声道:“将军,大王这是何意?我等远道而来,正该上阵杀敌,为何让咱们去休息?”李飞和张健也一脸困惑,看向苏定方。

  苏定方望着远处唐军大营的方向,沉默片刻,才缓缓道:“不必多言,先去后营歇息,静观其变吧。”他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一时也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中军大帐内,待苏定方等人走后,一直默立在旁的军师凌敬,缓步走到窦建德身边。凌敬须发微白,眼神却依旧清明,他看着窦建德,沉声问道:“大王,苏定方将军勇冠三军,且刚到营中,锐气正盛,正是可用之时,为何不让他出战?”

  窦建德放下狼毫,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犹豫了片刻,才低声道:“凌先生有所不知,这苏定方……他与瓦岗山的那些旧将,尤其是秦琼,乃是八拜之交,同属贾柳楼三十六友之列啊。”

  凌敬眉头一挑:“大王是担心……”

  “他们交情非浅啊。”窦建德打断他的话,语气中带着几分担忧,“如今我军与唐军交战,秦琼正是唐军的主力大将。苏定方与他有如此深交,我若派他出战,万一……万一他念及旧情,阵前有所顾忌,甚至……”他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

  凌敬听完,不由得连连摇头,心中暗叹:大王这是连吃败仗,心也乱了啊!他看着窦建德,想要说些什么,却见窦建德脸上满是固执之色,显然已是先入为主。

  凌敬默然退到一旁,心中却是翻江倒海。他太了解苏定方了,此人虽重情义,却更知忠义,一旦归心,绝无二志。可大王呢?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却因这般无端的猜忌,放着如此忠勇的大将不用,反倒只信任刘黑闼那几个只会迎合、实则无甚大略的小人。

  他抬头望向帐外,苏定方离去的方向早已空无一人。凌敬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忧虑:如此忠良之将,若因大王的刚愎自用而不得施展,日后若是为唐军所用,那必将是我夏军的心腹大患啊!可他看着窦建德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话,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帐内再次陷入沉寂,只有风卷着旌旗的声音,隐隐传来,像是在为这支陷入困境的军队,低低地叹息。后营之中,苏定方坐在帐内,望着跳动的烛火,眉头紧锁。他知道,夏军的处境远比他想象的更艰难,而大王的态度,更是让他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他不知道,但他握着腰间佩剑的手,却从未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