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1章 心神安-《风流俏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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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灯影摇曳,将书房内两个久别重逢的人影长长投在青砖地上。杨炯与陆萱相对而坐,隔着一方小几,谁也没说话,只这般静静地望着对方。

  杨炯的目光,细细描摹着陆萱的眉眼。

  她清减了许多,下颌的线条伶仃地收着,眼睑下那抹淡淡的青影,在柔和的烛光下依旧清晰可见,无声诉说着操劳与等待。

  然而那双眸子,此刻却像浸在春水里的墨玉,沉静深处,映着自己的影子,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软情愫,几乎要将杨炯溺毙其中。

  陆萱亦在看他。

  他瘦了,也黑了,海上的风霜在他英挺的轮廓上刻下了更深的痕迹,下颌的线条比记忆里更显硬朗。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如星,此刻正一眨不眨地凝望着自己,里面的情意滚烫,几乎灼人。

  那目光里有思念,有歉疚,有重逢的喜悦,更有一种失而复得的珍重。

  寂静中,几乎同时,两人都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笑来得突兀,打破了静谧,却又无比自然,像是紧绷的弦骤然松开,又像是心底最深处那点隐秘的欢喜终于寻到了出口。

  “内个……”两人竟又同时开了口,声音撞在一起。

  “你先说。”话音落下,两人又是一愣,随即相视莞尔。

  杨炯低低地笑了,胸腔微微震动,伸手越过小几,轻轻覆在陆萱搁在膝上的手背上,指尖温暖:“萱儿,你先说吧。”

  陆萱指尖被他掌心熨帖着,那暖意丝丝缕缕渗入皮肤,直抵心尖。她微微蜷了下手指,却没有抽开,略略偏过头,避开他过于灼热的目光:“内个,你刚回来,一路风尘仆仆,如今也夜深了,人也见了,不若……不若早些回去歇息罢?”

  “啊?!”杨炯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换上一副难以置信的愕然,“萱儿!”

  他语调拔高,带着点委屈的控诉,“我若没记错,咱俩可是正经订了婚约的!再过几月,便是大婚之期!你这……这又是闹哪一出?”

  陆萱被他问得一时语塞。

  是啊,名分早定,王府上下,乃至整个江南,谁不知她是未来的主母大夫人?可……可终究尚未行那最后的六礼。她性子自小便端方持重,极重规矩体统。

  如今杨炯骤然归来,若是今夜便留宿在她这书房,传扬出去,那些府里的姐妹,还有外头那些惯会嚼舌根的,会如何看她?如何议论?她日后还如何端起主母的威仪?

  这般想着,陆萱脸上便有些烧得慌,尴尬、羞赧、顾虑重重,种种情绪在心头翻搅,眉心不自觉地轻轻蹙起,贝齿也下意识地咬住了下唇,一副为难又决断不下的模样。

  杨炯是何等通透之人?陆萱脸上那细微的神情变幻,从尴尬到顾虑再到一丝下定决心的倔强尽数落在他眼中。他心头雪亮,深知陆萱这端庄性子此刻正与内心真实的情意激烈交战。

  若容她开口,那句“请回”怕是要脱口而出,这一夜良辰,岂不辜负?更怕这好不容易打破的疏离感,又因这小小的“礼数”而重新筑起高墙。

  “嗐!”杨炯猛地一拍大腿,声音清亮,带着几分刻意的豪气,瞬间打断了陆萱的思路,“瞧我!只顾着说话,倒忘了酒是助兴的好东西!萱儿,咱们久别重逢,岂能无酒?”

  他一边说着,一边已利落地站起身,大步流星走到门边,一把拉开房门。

  多丽果然伶俐,并未走远,就候在廊下不远处。

  杨炯扬声招呼:“多丽!取些好酒来!要醇厚的!”他故意说得响亮,不给陆萱插话的机会。

  陆萱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怔,那句酝酿好的“请回”硬生生堵在喉间。看着杨炯倚在门边,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侧影,带着点不容置疑的赖皮劲儿,她心头那点紧绷的弦,不知怎地,悄然松了一分,竟生出一丝无奈又好笑的纵容。

  罢了,由他闹去吧,横竖他平安回来了。

  陆萱端起自己面前那半盏残茶,垂眸浅浅啜了一口,掩去唇角一丝几不可察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浅笑。

  不多时,廊下便响起细碎的脚步声。

  杨炯探头一看,差点笑出声。只见多丽指挥着两个粗使婆子,竟抬着一个小巧的竹编酒篓进来,轻轻放在书房门口。那酒篓里,层层叠叠,少说也堆了十几二十个小巧精致的青瓷酒坛。

  “多丽!”陆萱也瞧见了,惊得站起身,脸上刚退下去的红晕又腾地烧起来,声音里带着薄嗔,“你这是做什么?搬酒窖不成?”她自然明白这鬼丫头打的什么主意,又羞又恼。

  多丽垂着头,嘴角却弯着,飞快地福了一礼,脆生生道:“回少夫人,是少爷吩咐要‘好的’、‘醇厚’的,奴婢想着,既是少爷和少夫人久别小叙,自然得多备些,免得扫了兴致。”

  她语速极快,说完也不等陆萱再斥责,朝杨炯飞快地眨了眨眼,递了个“少爷加油”的促狭眼神,便麻利地招呼婆子退下,还顺手将书房的门轻轻带拢。

  远远地,似乎还能听见多丽低声驱赶其他探头探脑的下人:“都散了散了!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儿碍眼!”

  “这死丫头!真是反了天了!”陆萱对着紧闭的门扉,气得跺了跺脚,却又拿这心腹女卫无可奈何。

  杨炯已憋着笑,弯腰从酒篓里拎出两坛酒,走回案边,将其中一坛“咚”地一声放在陆萱面前,自己抱着另一坛,拍开泥封。一股浓郁醇厚的酒香瞬间在书房内弥漫开来,冲淡了沉水香与墨香,更添几分人间烟火的热烈。

  “好了好了,萱儿莫气,”杨炯看着陆萱微鼓的腮帮子,只觉得此刻的她,比那故作端庄时更鲜活可爱百倍,心中那点攻略自家娘子的“豪情”油然而生。

  他拍开自己那坛的泥封,豪气干云地道:“酒也齐了,咱们久别重逢,光喝闷酒多无趣?不如行个酒令助兴如何?输者罚酒!”

  陆萱抱着那坛刚拍开、酒香四溢的酒,抬起眼,目光清亮地直视杨炯,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和狡黠:“哼,你又想使什么坏心眼儿?整个大华,谁人不知你诗才冠绝?连郑秋都比不过你,我这点微末道行,跟你行诗令?岂不是自讨苦吃?”她微微扬起下巴,那神态,分明是“休想糊弄我”。

  “哎哟!娘子!你这话可真是冤枉死为夫了!”杨炯立刻捂住胸口,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状,眉眼耷拉下来,声音也拖得长长的,“我是你夫君啊!你竟这般看我?在你心里,我就是那等只会欺负自家娘子的无赖不成?”

  杨炯演技浮夸,偏又带了几分真情实意的委屈,倒让陆萱绷着的脸险些破功。

  陆萱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虽明知他十成十没安好心,可被他这么一闹,先前那股因礼数规矩而起的尴尬和拘谨,不知不觉又消散了大半。心头反倒被激起一丝不服输的劲儿来。

  她略一沉吟,纤纤玉指在光滑的坛身上点了点,忽然展颜一笑:“行酒令也不是不可。不过,既是夫君提议,那令官自然也该由我定。这样吧,咱们不比那些风花雪月,就比点实在的,就比算数如何?我出题,你答,答不上或答错,便喝酒!”

  杨炯脸上的“悲痛”瞬间僵住,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

  算数?!开什么玩笑!他堂堂文科状元,诗词歌赋信手拈来,可跟陆萱这天天泡在账本堆里、心算如飞的女财神比算数?那简直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咳咳咳……”杨炯连连摆手,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使不得使不得!娘子,你这分明是存心要灌醉为夫!这令不行,换一个,换一个!”

  他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心思电转,忽地灵光一闪,压低声音:“有了!咱们玩个新鲜的,既不考诗书,也不考算学,全凭运气和那么一点点机灵劲儿,如何?”

  “哦?什么新鲜玩意儿?”陆萱果然被勾起了好奇心,抱着酒坛,身体微微前倾。

  “此令名曰——两只小蜜蜂!”杨炯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解规则,“很简单,咱们先齐声念:‘两只小蜜蜂呀,飞在花丛中呀,飞呀,飞呀!’念完这开场,紧接着,就猜拳!出石头、剪刀、布!输了的,喝酒!”

  陆萱听罢,秀眉微挑,眼中了然:“这不就是猜拳么?江湖市井的把戏,有何新鲜?那……若是平局呢?”她本能地追问,觉得这规则似乎过于简单。

  “问得好!”杨炯等的就是这句,脸上那抹坏笑瞬间放大,目光灼灼地盯着陆萱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若是平局嘛……嘿嘿,那就得亲对方一口!”

  他说得理直气壮,仿佛天经地义。

  “啊?!”陆萱猝不及防,被这大胆的“惩罚”惊得低呼一声,脸颊“腾”地飞起两朵红云,抱着酒坛的手都下意识收紧了些,嗔怒地瞪着杨炯,“你……你……这算什么规矩!”

  “啊什么啊?”杨炯脸皮厚如城墙,非但不退,反而凑得更近,几乎能闻到她发间的馨香,故意激将道,“怎么?堂堂王府掌家,执万贯家财的女财神,连这点小游戏都不敢玩?莫非是……怕输给我?”

  他尾音拖长,眼神里充满了“我看你就是胆小怕事、瞻前顾后”的挑衅。

  “我不敢?”陆萱被他激得心头火起,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倔强。

  可话一出口,对上杨炯瞬间亮得惊人的眼眸,才惊觉自己中了激将法,顿时又羞又恼,恨不得把刚才那句话吞回去。

  陆萱咬着唇,恨恨地剜了杨炯一眼,那眼神复杂极了,羞恼、气恨、又带着点无可奈何的纵容,最终,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扭过头去,算是默认了这荒唐的游戏规则。

  杨炯心中大乐,知道这“攻城略地”的第一步算是成了。他立刻打蛇随棍上,坐直身体,清了清嗓子,双手也学着蜜蜂飞舞的样子在身前比划了一下,一本正经地拉长了调子:“来了喽——!预备——起!”

  陆萱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脸上的燥热,也坐直了身子,全神贯注地盯着杨炯的手,仿佛那不是手,而是即将决定胜负的战场。

  “两只小蜜蜂呀——”杨炯唱道。

  “两只小蜜蜂呀——”陆萱跟上,声音清脆,只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飞在花丛中呀——”

  “飞在花丛中呀——”

  “飞呀——”

  “飞呀——”

  “飞呀——!”

  “飞呀——!”

  “啪!”两人同时出手!

  杨炯出的是“石头”,五指并拢握紧,意图砸碎一切。

  陆萱出的却是“剪刀”,两根玉指并拢如剑。

  “哈哈!娘子,承让了!”杨炯得意大笑,指着陆萱面前的酒坛,“喝!”

  陆萱看着自己并拢的两指,又看看杨炯摊开的手掌,懊恼地蹙了蹙眉。

  愿赌服输,她倒也爽快,抱起自己的酒坛,仰头便灌了一大口。清冽的酒液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灼热,也冲淡了些许羞窘。

  陆萱放下酒坛,用手背擦了擦唇角,眼神更加专注:“再来!”

  “两只小蜜蜂呀……”第二轮开始。

  “飞呀——!”

  “啪!”

  杨炯出“布”。

  陆萱这次却出了“石头”。

  “哎呀!”陆萱轻呼一声,看着自己的拳头,无奈地又抱起酒坛喝了一口。

  杨炯志得意满,觉得这游戏简直是为自己量身定做。

  然而,接下来的局势却急转直下。

  “飞呀——!”

  “啪!”

  杨炯“石头”,陆萱“布”。

  “喝!”陆萱唇角微弯,眼中闪过一丝小小的得意。

  “飞呀——!”

  “啪!”

  杨炯“剪刀”,陆萱轻巧地亮出“石头”。

  “喝!”陆萱的声音满是畅快。

  “飞呀——!”

  “啪!”

  杨炯不信邪,再出“石头”。

  陆萱仿佛能预知一般,亮出的依旧是“布”。

  “喝!”

  ……

  如此这般,一连七八个回合下来,杨炯竟是一次未赢,别说赢,连个平局都没捞着。他出的每一招,仿佛都提前被陆萱看穿,总被稳稳克制。

  面前那坛酒,已被他咕咚咕咚灌下去小半坛,酒意开始上涌,脸颊泛红,眼神也有些迷蒙起来。

  “不……不对!”杨炯抱着酒坛,晃了晃有些发沉的脑袋,瞪着对面气定神闲、脸颊微粉更添娇艳的陆萱,大着舌头控诉道,“萱儿!你……你作弊!你肯定使诈了!”

  “嗯?”陆萱单手支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眼中笑意盈盈,“夫君,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这猜拳全凭心意,众目睽睽……呃,眼下虽无众目,但天地可鉴,我如何作弊?你倒是说说看?”

  “那……那你怎么总能赢我?”杨炯一脸挫败和不解。

  陆萱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弯,伸出手指,隔空点了点杨炯的眼睛,语气里带着洞悉一切的促狭:“你呀!就是太想赢了!那点心思,全都写在眼睛里呢!你想出什么,眼神就忍不住往哪儿瞟,手指头还没动,意图就先泄露了!”

  她越说越得意,微微扬起下巴,那神态,仿佛在说“跟我斗,你还嫩了点”。

  杨炯听得目瞪口呆,随即咬牙切齿,心头哀嚎:这世道怎么了?自家的娘子一个比一个聪明,心眼儿比算盘珠子还多!这以后的日子,还怎么“骗”啊!

  “我……我不服!”杨炯猛地一拍桌子,震得酒坛和茶盏都跳了跳。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指着陆萱,“这游戏不算!咱们……换一个!!”

  “哦?”陆萱也来了兴致,被他这耍赖的劲儿逗得心头畅快,暗下决心今晚定要好好“教训”一下这“无赖”,最好把他灌得明天下不来床才好。

  她好整以暇地坐直身体,挑眉问道:“你又想出了什么新鲜花样?妾身洗耳恭听。”

  杨炯晃了晃愈发昏沉的脑袋,只觉得眼前陆萱的笑靥如花,带着点小得意,格外动人,也格外“可恶”。

  他嘴角咧开一个带着醉意的坏笑,声音含混却透着兴奋:“这次……咱们玩学话!我说一句话,你就原封不动、一字不差地学一句!学错了,哪怕错一个字,或者语气不对,你就得喝酒!学对了嘛……”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眼睛亮得惊人,“自然是为夫喝酒!如何?公平吧?”

  陆萱一听,暗道:这游戏听起来确实简单,不就是鹦鹉学舌?

  她对自己的记性和口齿极有信心。当即爽快地一点头,甚至主动伸出了白皙的手掌,掌心向上,对着杨炯做了个“请”的手势。

  杨炯见她入彀,心中暗喜,眼珠子滴溜溜乱转,脑子里飞快地搜寻着那些刁钻促狭的句子。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清晰,带着点循循善诱的味道:“准备好了吗?”

  陆萱不疑有他,立刻点头,脆生生道:“好了?”

  “错了!”杨炯猛地提高声音,指着她面前的酒坛,笑得像只偷到鸡的狐狸,“喝酒!我是说‘准备好了吗?’你也要学‘准备好了吗?”

  陆萱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恍然大悟,又好气又好笑。原来陷阱在这里!她何等聪明,立刻明白了其中关窍,知道自己一时大意着了道。

  陆萱也不恼,反而觉得这游戏有点意思,横了杨炯一眼:“哼!算你狡猾!下次休想再诓我!”

  说罢,抱起酒坛,仰头便“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酒液顺着她优美的下颌线滑落,有几滴甚至溅到了月白衣衫的前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为她平日的端庄添了几分不羁的潇洒。

  “痛快!”杨炯拊掌大笑,“再来再来!”

  杨炯见她喝得干脆利落,眼神更加明亮,立刻乘胜追击,再次开口:“准备好了吗?”

  陆萱放下酒坛,用手背抹了下唇边的酒渍,眼神清亮,带着十足的戒备和专注,一字一顿地模仿道:“准备好了吗?”

  “错了!”杨炯故技重施,立刻指着她,“喝酒!”

  “错了!”陆萱毫不示弱,几乎是同时,也伸出纤纤玉指,指着杨炯,学着他的语气和神态,“喝酒!”

  陆萱双手甚至学着杨炯的样子,环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仿佛在说“这招对我没用了”。

  杨炯:“(???)”

  陆萱:“(ˉ︶ˉ) ”

  “我说,你错了!”杨炯还不死心,试图强辩,声音拔高了些。

  “我说,你错了!”陆萱立刻有样学样,声音也拔高,眼神里充满了“看你能奈我何”的挑衅。

  杨炯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眼前发晕,酒劲混合着挫败感一起涌上来。这女人怎么这么难对付!脑筋转得比飞梭还快!

  他气苦地抓了抓头发,看着陆萱抱着酒坛、一副“你能把我怎样”的得意小模样,再看看自己面前那喝了大半的烈酒,胃里已经开始翻江倒海。

  要不换个脑筋急转弯?不行不行,自己这状态,怕是要被她反杀得更惨。一股强烈的倦意和醉意袭来,杨炯只觉得天旋地转,脚下发软。

  他索性把心一横,酒坛往旁边一推,身子一歪,带着一身酒气,就软绵绵地朝陆萱身上倒了过去。

  “哎哟!”陆萱猝不及防,被他扑了个满怀。

  “好娘子~~”杨炯把脑袋搁在她颈窝里,蹭了蹭,声音含混不清,“你……你这么聪明……一点也不可爱……” 杨炯半真半假地抱怨着,手臂却牢牢环住了她的腰肢。

  陆萱被他蹭得脖颈发痒,又听他这无赖话语,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她轻轻拍了拍杨炯的后背,动作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宠溺和纵容,声音也放柔了下来:“怎么?技不如人,就开始耍赖了?”

  杨炯抬起头,醉眼朦胧地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带着揶揄笑意的脸庞,只觉得那红唇在烛光下诱人无比。

  他心头一热,借着酒劲,索性把无赖进行到底,手臂收紧,将陆萱更紧地圈在怀里,哼哼唧唧道:“为夫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哦?”陆萱被他孩子气的宣言逗乐,忍着笑,故意挑眉问道,“有多严重?”

  “哼!”杨炯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恶向胆边生”的光芒。

  说时迟那时快,他猛地发力,双臂一抄,竟将陆萱打横抱了起来。

  “呀!杨炯!你……你干什么?放我下来!”陆萱惊呼一声,身体骤然悬空,本能地环住他的脖子,又羞又急,脸上红霞密布,挣扎着想下来。

  “干什么?”杨炯抱着她,脚步虽然有些虚浮踉跄,却目标明确地朝着屏风后那张供小憩的矮榻走去,脸上带着恶作剧得逞般的坏笑,“让你见识见识,得罪夫君的后果有多严重!”

  陆萱被他抱着,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热度和有力的心跳,又听他这般“威胁”,心头小鹿乱撞,紧张得手心都沁出汗来。

  眼看着矮榻越来越近,她脑中一片混乱,羞窘交加,声音都带了点颤:“夫……夫君!别……别闹了!你醉了!快放我下来!要……要不……你换个别的……别的条件?我……我应你就是了!”

  杨炯哪肯放过她?走到榻边,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

  陆萱一沾到柔软的锦垫,立刻像受惊的小鹿般往里缩了缩,双手紧紧抓住矮榻两侧的雕花扶手,身体绷得紧紧的,警惕又慌乱地看着逼近的杨炯。

  “换个条件?”杨炯单膝跪在榻边,俯身凑近,双手撑在她身侧,将她困在方寸之间。

  烛光从他背后打来,在杨炯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带着毫不掩饰的侵略性和戏谑,牢牢锁住陆萱躲闪的视线。

  杨炯盯着陆萱那慌乱无措的眼眸,坏笑着,语气却无比认真:“好啊!那……让我看看脚?”

  陆萱:“?”

  她瞬间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一种混合了震惊、茫然和“你莫不是个变态”的复杂表情。看看脚?这是什么古怪要求?这人喝醉了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杨炯看着她这副呆萌又难以置信的表情,心头爱煞,更起了逗弄之心。他俯身更低,几乎要贴上她的鼻尖,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面颊,声音低沉而蛊惑,带着酒后的微醺和不容置疑:“好娘子,认错……总得拿出点态度来,是不是?”

  “你……你……”陆萱被他这无赖行径逼得面红耳赤,呼吸都乱了。

  拒绝?可这人是她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君,是历经风浪才得以归来的心上人。顺从?可那未完成的婚礼,是她心中一道坚守的仪式,是她对过往所有付出与等待的尊重与交代,亦是她未来立足的根本。

  万千思绪在心头翻涌,最终化作一声幽幽的长叹:“

  牡丹斩新栽,当庭数朵开。

  东风与拘束,留待新婚开。”

  这诗句,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击中了杨炯。他所有的动作都僵住了,原本带着戏谑和热切的眼神,如同被冰水浇过,瞬间清明了几分。

  杨炯怔怔地看着身下紧闭双眼、微微颤抖的陆萱,看着她那副强忍着羞怯与紧张、却又固执地维持着最后一丝“留待新婚”的矜持姿态。心头那点因酒意和久别而升腾的炽热火焰,被这诗句里蕴含的深意和决绝,一下子浇熄了大半。

  杨炯明白了,这“新婚开”的牡丹,便是她心中最后的坚守。那场迟来的、盛大的婚礼,对她而言,早已超越了仪式本身。

  那是陆萱孤身支撑江南、呕心沥血付出后,应得的认可与尊重;是她堂堂正正、名正言顺成为镇南侯夫人的唯一凭证;是她对过往孤寂岁月的一个交代,更是对未来携手并肩的一份庄重承诺。

  陆萱不是不愿,只是不愿在这书房矮榻之上,草率地越过那道象征着承诺与尊重的界限。

  杨炯心头涌起一股强烈的怜惜与敬重,混杂着深深的愧疚。他方才那点带着酒意的孟浪心思,此刻显得如此轻浮。

  他慢慢直起身,收回了撑在她身侧的手臂,眼中翻腾的情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浓得化不开的温柔与歉意。

  可看着陆萱依旧闭着眼,双手死死攥着扶手,那副 “引颈就戮” 的娇憨模样,再想起方才酒令上被她杀得片甲不留的光景,杨炯心里那点不甘与促狭,竟又悄悄冒了头。

  就这么放过这可人儿?未免太便宜她了!

  他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坏笑,带着几分恶作剧的心思,一手径直按住了陆萱的脚踝。

  “啊 ——!你……你做什么?!” 陆萱猝不及防,脚踝被温热的大手攥住,冰凉的空气裹住裸露的肌肤,惊得她失声尖叫,猛地睁眼,身子剧烈挣动起来,另一只脚慌乱地踢蹬着。

  “做什么?” 杨炯牢牢握着那只玲珑莹白的莲足,对上她又羞又急、眼眶泛红几乎要哭的模样,咧嘴一笑,露出白牙,带着十足的痞气,“让你尝尝,得罪夫君的滋味!”

  说着,杨炯便在她细腻光滑的脚心最敏感处,轻轻挠了一下。

  “呀 ——!” 一声短促尖锐的惊叫,瞬间刺破了书房的宁静。

  陆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猛地一颤,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酥麻奇痒,如同电流般从脚心直窜头顶。所有的矜持端庄,这一刻全散了。她身子不受控制地剧烈扭动,双手松开扶手,本能地去推杨炯作恶的手,嘴里又笑又叫:“住手!哈哈哈……痒!好痒啊!杨炯!你这冤家!快……快停下!哈哈哈……救命……”

  她笑得花枝乱颤,眼泪都飙了出来,一边拼命往回缩脚,一边又熬不过那钻心的痒,在窄窄的矮榻上扭来扭去。月白色的衣衫蹭得凌乱,发髻也散了几缕青丝,贴在汗湿的额角,瞧着又狼狈又鲜活。

  “哼!谁让你方才不给我留面子!” 杨炯见她这模样,心里乐开了花,索性双管齐下,一手牢牢攥着她纤细的脚踝,另一只手的手指像灵蛇般,在她温软的脚心和敏感的脚趾缝间灵活游走、轻挠。

  “哈哈哈……停…… 停下!求你了!哈哈哈……杨炯!我……我错了!我认输!认输还不行吗!哈哈哈……要……要掉下去了!” 陆萱笑得几乎喘不上气,浑身力气都被这奇痒抽干,挣扎间,身子已半悬在矮榻边缘,摇摇欲坠。

  “认输?晚了!” 杨炯正玩得兴起,哪里肯停。他一边加着 “攻势”,一边得意地瞧着自家娘子这难得的失态,只觉比那月下牡丹还要动人百倍。

  偏在这嬉闹混乱时,陆萱挣扎着猛地一蹬腿,想甩开那恼人的手指。这一下用力太猛,身子彻底失了平衡,整个人惊呼着就朝矮榻外栽去!

  “萱儿!” 杨炯脸上的坏笑瞬间僵住,化作一片惊骇。他几乎是本能反应,猛地松开她的脚踝,张开双臂,不顾一切地扑过去,用自己的身子垫在了陆萱身下。

  “砰!” 一声闷响。

  “唔!” 杨炯一声痛哼。

  陆萱结结实实地摔在他身上,倒没摔疼。她惊魂未定地抬头,正好对上杨炯龇牙咧嘴、痛苦扭曲的脸。

  “你…… 你怎么样?” 陆萱慌忙从他身上爬起来,也顾不得衣衫凌乱、发髻散落,急切地俯身查看。

  只见杨炯侧躺在地上,一手捂着后腰,眉头拧成个疙瘩,额角渗出汗珠,显然撞得不轻。

  “嘶……没……没事……” 杨炯倒吸着凉气,勉强挤出几个字,想宽慰她,可那痛苦的神情却瞒不住人。

  二人相视,见对方狼狈模样,一同捧腹大笑。之前所有隔阂、幽怨,涣然冰释,惟余缱绻之情,为二人所独有。

  “真是个要命的冤家!” 陆萱娇嗔,眼眸微睨,扶着杨炯肩膀直立而起。

  既而回到榻上,声转柔婉:“同我说说话吧。”

  杨炯点头,将陆萱揽入怀中,柔声问:“想听什么?”

  “无所不可,妾皆乐闻。” 陆萱低语。

  杨炯轻抚其背,喟然叹道:“此行所见所历,所思所虑,纷至沓来,这头一遭……”

  是夜,杨炯语焉断续,忽南忽北。

  陆萱依衿而听,鼾息微闻,心神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