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走!不要回头!-《纨绔舅舅和他的十个大帝外甥》

  陆明和杨钧的身影终于消失在通往云州的官道尽头。

  那沉默而浩荡的送行人海,也带着复杂的心绪,渐渐散去,融入街巷田野。

  五州初定,新的生活开始了。

  清平道旧址,如今更像一个普通的村落。

  州府分配下来的田地屋舍,让这些曾经颠沛流离、挣扎求存的人有了落脚生根的地方。

  集市上渐渐有了吆喝声,田地里也重新冒出了青苗。

  孩子们在简陋的屋舍间追逐嬉戏,老人们坐在门槛上晒着久违的太阳。

  表面上看,“安贫乐道”的日子似乎真的来了。

  他们吃得饱了,穿得暖了,夜里不再被噩梦惊醒,白天劳作时也不必时刻警惕着突如其来的霸凌。

  日子一天天过去,平静得像村口那条缓慢流淌的小河。

  然而,在这平静之下,总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在涌动,像河底的暗流。

  起初是怅然若失,后来便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

  李二牛就是其中之一。

  他分到了三亩薄田,一间能遮风避雨的土坯房,妻子贤惠,两个半大的孩子也能帮着做点活计了。

  按说,他该满足了。

  这比过去朝不保夕、提心吊胆的日子,不知好了多少倍。

  可他就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每天扛着锄头下地,看着日头升起又落下,回家吃饭睡觉,周而复始。

  邻居们脸上也有了笑容,互相打着招呼,聊着收成和柴米油盐。

  可李二牛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他时常坐在田埂上发呆,望着远方官道消失的方向。

  明公和钧公走了,泽公更是早已不在了。

  他们拼了命争来的这份安稳,他却在安稳中感到了窒息。

  他想起泽公站在破败的道场前,慷慨激昂地讲着“清平乐道,天下大同”,那双眼睛亮得吓人,像要把这世间的黑暗都烧穿。

  他想起跟着队伍冲击府衙时,那种明知会死却热血沸腾的冲动,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身后千千万万像自己一样跪着生的人。

  “跪着生……”

  李二牛喃喃自语。

  他摸了摸自己的膝盖,现在能站着了,能挺直腰杆走路了。

  可这世上,还有多少地方,多少人,依然在跪着?在挨饿?在受冻?在被欺凌?

  泽公和明公他们,把火种带给了南州这一隅之地,可其他地方呢?

  那无边的黑暗里,还有多少人在哀嚎?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野草一样在他心里疯长,再也无法拔除。

  他变得沉默寡言,眉头总是紧锁着。

  妻子王氏察觉到了丈夫的变化,夜里轻声问他:

  “他爹,是田里的活太累?还是……心里有事?”

  李二牛看着妻子担忧的脸,看着炕上熟睡的两个孩子红扑扑的脸蛋,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份安稳来之不易,是他和妻子孩子用命换来的。

  他怎么能忍心打破?怎么能抛下他们,再去走那条不知生死的路?

  他用力摇摇头:“没事,睡吧。”

  可心里的那团火,却越烧越旺。

  他梦到泽公的眼睛在看着他,梦到无数双在黑暗中伸出的、渴望被拉一把的手。

  白天干活时,锄头落下去,却始终不得劲。

  过了不知多少沉闷的日子,在一个月色朦胧的深夜,李二牛终于做出了决定。

  他悄悄爬起身,没有点灯,借着窗棂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摸索着。

  他不敢带太多东西,只把几件结实耐穿的旧衣裳,还有妻子偷偷塞给他、他一直舍不得吃的几个干粮饼子,用一块洗得发白的旧包袱皮仔细包好。

  动作轻得不能再轻,生怕惊醒熟睡的家人。

  他站在炕边,借着月光,久久地凝视着妻子疲惫的睡颜和孩子稚嫩的脸庞。

  巨大的痛苦和愧疚撕扯着他的心。

  他伸出手,想最后摸摸孩子的头,却在半空中停住,颤抖着收了回来。

  眼泪无声地滑过粗糙的脸颊。

  对不起,娃他娘,对不起,孩子们……

  他心里默念着,他知道自己这一去,可能就是永别,就是把这份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又亲手打碎。

  他咬紧牙关,狠下心肠,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温馨的小家,然后猛地转身。

  他像做贼一样,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推开那扇破旧木门,闪身出去,又轻轻掩上。

  他不敢打扰到家人的美梦,也害怕被发现后,自己无法再狠下心来。

  夜凉如水。

  他抱着小小的包袱,贴着墙根,快步走向院门。

  每一步都重若千斤,每一步都伴随着心脏剧烈的抽痛。

  他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看到那扇熟悉的窗户,就再也挪不动脚步。

  就在他的手颤抖着摸向院门的大门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哭腔,在他身后响起:

  “他爹……”

  李二牛浑身剧震,如遭雷击,猛地僵在原地。

  他不敢回头。

  “爹……” 这是大女儿带着睡意的、懵懂的声音。

  紧接着,是小儿子含糊不清的呼唤。

  李二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

  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很轻。

  他能感觉到妻子走到了他身后不远的地方。

  她没有扑上来拉住他,也没有哭喊。

  沉默在冰冷的夜色中蔓延,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过了很久,妻子王氏的声音再次响起,那声音不高,那是她在煎熬中下定的决心。

  “走!”

  李二牛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

  “走!” 妻子的声音又提高了一些。

  “向前走!不要回头!”

  “爹!走啊!”

  大女儿似乎明白了什么,也跟着喊了一声。

  “走……走!” 小儿子也懵懂地学着姐姐喊起来。

  李二牛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滚烫的手紧紧攥住,又猛地松开。

  “走!不要回头!” 妻子最后的声音在他身后炸响。

  李二牛用尽全身力气,一步跨出了那道低矮的院门。

  他不敢回头,一次也不敢,生怕那扇门后的景象会瞬间击垮他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决心。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进了沉沉的夜色里。

  冰冷的夜风刮在脸上,却吹不散心头的灼热和愧疚。

  在他身后,简陋的院门内,王氏死死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泪水早已爬满了脸颊。

  两个孩子依偎在她身边,睁大眼睛望着父亲消失在黑暗中的方向,小小的脸上满是懵懂,却又仿佛懂得了某种重要的东西。

  他们知道,他们的爹,去做一件像泽公、像明公钧公一样了不起的大事了。

  但是日后就见不到自己的爹了,一这样想着,两个小孩子就忍不住哭出了声音。

  “哭什么哭!不准哭!”

  “你们的爹是出去做大事了,他是和泽公一样了不起的人,我们应该为他高兴。”

  “不准哭……不准哭……”

  王氏说着,泪水却止也止不住地落下。

  “他爹……”

  她懂得更多,她知道,这是一条要流血的路。

  当初李二牛跟着清平道的众人前往山州时,她就一直在担惊受怕。

  隔壁大姨的丈夫就是死在了这条路上……还有她的几个儿子,也都死了。

  然后,她自己受不了,也投井自杀了。

  王氏回到了房间,在祭坛之上,放着几个人形木雕。

  分别是吴泽、陆明、杨钧以及他们口中的帝君大人。

  王氏取来香烛,虔诚地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