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三百多万亩!-《我在民国种田的日子》

  三日抢种,三日搏命。

  当铅灰色的云层终于被呼啸的北风撕开缝隙,漏下1913年深秋清冷的阳光时,潞城盆地仿佛经历了一场脱胎换骨。

  喧嚣止息,大地归于一种饱含希望的宁静。

  辛安泉水库,巨大的库区水面,在微寒的风中荡漾着浑浊的涟漪。水位线,已经停在了设计蓄水位的最低的一段。泄洪闸紧闭,引水渠入口处的水流平缓而有力。

  连续三日的秋雨,加上水库精准的蓄洪调度,让库容达到了一个令人安心的数字。

  水利组的工程师们,胡子拉碴,眼窝深陷,却围着一张刚刚绘制的库容水位图,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这水,是明年辛安泉三十五万亩良田的命脉,更是那数十万签下安家立业功德契之人,活下去、活得更好的根本保障。

  水库,锁住了水,也锁住了希望。

  广阔的新田,景象焕然一新。

  连绵起伏、被推平了旧时地界的田畴,覆盖上了一层均匀、湿润、散发着泥土特有芬芳的深褐色“绒毯”。

  那是被精心耙压平整、播下种子的土地。

  曾经在雨中喧嚣奔腾的深蓝色人流消失了,只剩下零星的身影在田埂间巡视。

  他们大多是林家村来的技术员和少年团的成员,手里拿着小本子和特制的探针,小心翼翼地插入泥土,检查着种子的深度和墒情。

  偶尔,能看到武装巡逻的士兵,持枪伫立在视野开阔的高处,像沉默的守护神,警惕地注视着这片刚刚被种下未来的土地。

  一种前所未有的、整齐划一的秩序感,取代了往昔田亩分割的杂乱。

  工业区的运输队,车马卸下了重负,骡马疲惫地在槽边打着响鼻。

  库房里,堆积如山的麦种袋已经空空如也。

  十七个种子分发中心的负责人,正将最后一批签收单据汇总,送往县府统计处。

  每一张单据上,都记录着一个惊人的数字——远超往年的亩均播种量。

  武装押运的士兵们,终于可以短暂地卸下紧绷的神经,在营房外晒着难得的秋阳,擦拭着陪伴他们跋涉了无数尘土路的枪械。那

  些车轮碾过的、印着深深车辙的土路,是他们为这场“种子长征”刻下的勋章。

  林家村的青壮们,陆续踏上了归程。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疲惫,眼袋浮肿,声音嘶哑,许多人走路都有些打晃。

  连续三日的高强度指导、争吵、示范、甚至吼叫,耗尽了他们的体力。但他们的眼神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亢奋的满足和骄傲。

  林大柱坐在归村的骡车上,看着路边覆盖着薄薄一层细土的麦田,咧开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笑了。他仿佛已经看到,来年春天,这片土地上涌起的、比往年更浓密、更旺盛的绿色麦浪。

  少年团农业组的孩子们,是最后一批撤离前线的。

  他们的小脸被秋风吹得有点微红,鞋子糊满了泥巴,背囊里装笔记本,记录着不同田块播种深度、行距、用种量以及土壤墒情的数据。

  这些带着稚嫩字迹和简单符号的记录,是比金子更宝贵的原始数据。

  接下来他们将在老师的带领下,开始紧张的整理和分析工作,为后续的田间管理和林砚提供最坚实的第一手依据。

  他们小小的身影,代表着未来精细农业的雏形。

  县衙统计处,灯火彻夜未熄。

  算盘珠子的噼啪声密集如骤雨。

  一张巨大的长治县地图铺在长桌上,不同颜色的图钉被一枚枚钉上去,代表着一个个完成播种的片区。

  最终,当最后一枚代表辛安泉下游新垦区的蓝色图钉被用力按在地图上时,负责汇总的老书记官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声音嘶哑却洪亮地喊道:

  “成了!全县三百一十七万八千六百亩!所有规划冬麦田,全部!按时!按标准!抢种完毕!”

  短暂的寂静后,小小的统计室里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欢呼和掌声!有人甚至激动地流下了眼泪。

  三百多万亩!这不仅仅是一个冰冷的数字,这是近百万人用三天三夜的搏命换来的奇迹!是长治未来粮仓的基石!

  -----------------

  长治县那些已将祖产田亩换成了一叠叠“治实业债券”“航者公司股权凭证”乡绅地主们,却丝毫感受不到放晴的轻松。

  他们或独自站在自家高门楼前,或三五成群聚在熟悉的茶馆雅间,目光却都不约而同地投向窗外那片曾经属于他们、如今已变得陌生而辽阔的土地,脸上只剩下一种近乎呆滞的震撼。

  “神了,真他娘的神了!”潞城县衙对面茶馆的二楼雅座,李员外望着窗外远处平整如镜、覆盖着新鲜细土的田野,喃喃自语。

  三天前,这里还是人吼马嘶的战场,如今却静谧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田埂上那些持枪肃立、如同钉子般的士兵身影,无声地诉说着刚刚结束的惊心动魄。

  “何止是神”旁边张员外的脸色更复杂,震惊中夹杂着一丝后怕和难以言喻的庆幸,“通知说第六日下雨,真就第六日下雨!分毫不差!那那领航者公司,难不成真能掐会算?呼风唤雨?”

  他们这些世代与土地打交道的老财主,最清楚靠天吃饭四个字的分量。

  一场及时雨对抢种意味着什么?那是老天爷赏脸!

  可领航者公司,居然能提前五日就笃定地通报五日晴空,六日有雨,并且以此为依据,发动了一场规模空前的大会战!这份对天时的掌控力,在他们看来,近乎妖异!

  更让他们头皮发麻的,是那席卷全县、如同战争动员般的组织能力。

  “三百万亩!那可是三百万亩啊!”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地主,声音发颤地伸出三根手指,仿佛这个数字烫手,“老夫活了大半辈子,见过大灾年流民四散,也见过丰年佃户忙活,可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百万之众!

  一声令下,如臂使指!

  从水库放水调蓄,到种子分发转运,再到田间下种耙压,环环相扣,一丝不乱!”

  他想起前几日隐约听到的、从城外传来的那震天动地的号子声,那绝非散兵游勇能发出的动静,那分明是一支纪律森严、目标统一的大军在作战!

  而这支大军的统帅,不是督军府的将官,而是县府林永年!

  “还有那些林家村的人,”另一个地主接口,语气带着难以置信,“我庄子上原先的老佃户,回来说了。那林家村去的师傅,凶得很!盯着下种的深度、行距、密度,差一丝一毫都不行!

  种子撒多了心疼?不行!必须按他们定的量,多两成!田埂上还有娃娃兵(指少年团)拿着尺子量!后面跟着扛枪的兵爷,这哪是种地?这分明是军令如山倒啊!”

  他们亲眼看着,或者说被迫旁观着,自己祖祖辈辈视为命根子的土地,在短短几天内,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高效且带着铁血纪律的方式,彻底改造。

  旧的地界被无情抹平,千百年形成的耕作习惯被粗暴地打断、重塑。

  那些曾经在他们面前唯唯诺诺的泥腿子,穿上统一的深蓝工装,在统一的号令下,按照统一的标准,埋入统一规划的土地。

  这种力量感,让他们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颤栗。

  这不是他们熟悉的、依靠宗族情面、小恩小惠和租佃契约维系的乡村秩序。

  这是一种全新的、建立在严密组织、统一意志和强大执行力基础上的庞然巨物!

  李员外低头看着手中精美的纸片,上面的数字和印章曾经让他觉得分量十足,此刻却感觉轻飘飘的,仿佛承载不了眼前这令人窒息的现实。

  “这股票真能换来那林县长说的红利?”他的语气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不确定。

  领航者公司展现出的,已经不仅仅是赚钱的能力,而是一种改天换地、重塑规则的恐怖力量!跟着这样的力量,是吃肉喝汤,还是被这钢铁洪流碾得渣都不剩?

  茶馆里一片安静。只有窗外清冷的秋风,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掠过那些被统一翻耕、播下领航者印记的辽阔田野。

  地主们端着早已凉透的茶盏,望着那片曾经熟悉、如今却充满未知力量的土地,久久无言。

  一种更深沉的、远超失去土地的恐慌,像冰冷的藤蔓,悄悄缠绕上他们的心头。

  他们隐隐感觉到,长治的天,是真的彻底变了。

  而他们手中那叠代表着旧时代土地价值的纸片,在这股改天换地的洪流面前,究竟价值几何?

  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他们能做的,只剩下等待,等待着那张名为红利的支票,或者,等待着被时代彻底抛下的判决书。

  雨还在下,带来的却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