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重卡就位-《我在民国种田的日子》

  民国二年(1913年)七月二十九日,晋城枯树岭钢铁基地

  晋南七月底,暑气蒸腾。枯树岭钢铁基地临时卸货场,尘土飞扬,却盖不住现场的忙碌与一股子压不住的亢奋。

  怡和洋行经理威尔逊(Wilso),白西装已被汗渍浸透,草帽檐下是张晒红的脸。他身边站着枯树岭钢铁基地总经理苏承业。

  苏承业一身深色短褂,袖子卷到手肘,脸上带着疲惫,眼神却盯着眼前堆积如山的设备木箱。

  “苏先生,”威尔逊操着生硬的中文,递过厚厚一叠文件,“合同规定的第一批设备,全在这儿了。清单和单证,请查收。”

  苏承业接过那份印着怡和徽记的文件,目光如刀般扫过清单。那些数字早已刻进他心里,此刻伴随着眼前的钢铁巨兽,变得无比真实:

  大型蒸汽铲:4台

  蒸汽挖掘机:3台

  空气压缩机及配套凿岩机:6套压缩机,30台凿岩机

  大功率抽水机组:4套

  混凝土搅拌机:8台

  移动式起重机:4台

  重型矿用卡车:30台!(这些庞大的Setiel蒸汽卡车尤为醒目)

  矿区维修车间设备:一批

  清单底部那醒目的总价——£28,120(两万八千一百二十英镑)——早已通过晋兴银行支付。

  如今,这笔巨资终于化作了脚下这片土地上沉默而有力的钢铁。

  “威尔逊先生,辛苦了。”苏承业声音沉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初步核对无误。怡和的效率,名不虚传。”

  他立刻挥手,早已待命的中方工程师王工和德方顾问汉斯带着队伍冲了上去。

  “汉斯先生,王工!

  带人,按装箱单,一件件清点、验货!

  尤其是蒸汽铲、卡车和起重机,关键部件有没有磕碰损伤,给我盯死!”

  撬棍撬开木箱的嘎吱声、金属部件碰撞的脆响、德语指令夹杂着中文翻译的吆喝声瞬间填满了燥热的空气。

  威尔逊满意地看着这热火朝天的景象:

  “苏先生放心,出厂前都严格测试过,包装也是最高标准。我们的工程师会全程驻场,直到设备跑起来。”

  他指了指那些庞然大物,“它们会让枯树岭彻底变个样。”

  苏承业的目光扫过这些冰冷的铁疙瘩,最终落在那排威猛的蒸汽卡车上。

  有了它们,矿点勘探报告上的数字,才能变成实打实的矿石!

  领航者在晋城的重工业基石,总算有了支撑。

  “效率,”苏承业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威尔逊先生,请务必强调,我们需要最快的安装调试速度。枯树岭,等不起!”

  数日后,枯树岭4号矿点边缘测试场。

  烟尘滚滚,蒸汽嘶吼。第一批组装调试好的设备,迎来了实战检验。

  空气里混杂着煤烟、机油和新鲜泥土的味道。

  最抓人眼球的,无疑是那几台已经“活”过来的SetielDG6重型蒸汽卡车。

  它们像披着铁甲的怪兽,巨大的前置锅炉喷吐着浓密白烟,烟囱低沉地“噗嗤…噗嗤…”喘息,实心橡胶轮胎深深陷进松软的测试场地面。

  “装车!”工头扯着嗓子吼了一声。一台蒸汽铲轰鸣着,巨臂挥舞,将满满一铲斗模拟矿石的土石方,“哐当”一声重重砸进一辆卡车敞开的车厢里。车身猛地一沉,底盘却纹丝不动。

  “好!启动!”站在车旁,穿着沾满油污工装的小伙子,都是从本地精挑细选、跟着怡和技师和德国顾问突击培训出来的种子司机,闻令立刻行动。

  他深吸一口气,按照脑子里反复背诵的步骤,用力扳动几个沉重的黄铜阀门,眼睛紧盯着压力表的指针稳稳爬升。

  接着,他猛地拉动一个操纵杆!

  “呜——!”蒸汽嘶鸣陡然加剧,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咬合声,这台载重12吨的钢铁巨兽,仿佛从沉睡中被唤醒,巨大的车轮开始缓缓转动!

  卡车载着满厢土石,在特意挖出的、坡度不小的土坡上起步。

  面对这挑战,锅炉的喘息声变得急促,排气声更响,但车轮的转动却异常坚定,靠着那股子蛮牛般的巨大扭矩,硬生生将沉重的负载拖上了坡顶!

  “好家伙!”

  “真能爬!”

  围观的矿工和工程师们爆发出震天的喝彩和惊呼。

  这力量,这爬坡的劲儿,简直把以前那些骡马和人力板车甩得没影了!

  在稍平直些的路段,司机小心翼翼地尝试提速。

  虽然比不上传说中的汽车,但这沉重的铁家伙竟也能跑出让人心头发热的平地速度!

  这意味着矿坑到堆场的时间,将被大大压缩。

  几趟跑下来,卡车锅炉的压力依旧稳定。

  在尘土弥漫、坑洼不平的恶劣环境中,它展现出的皮实和可靠,让苏承业和工程师们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此刻,驾驶室里的年轻司机,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在沾满油灰的脸上冲出几道印子。

  他双手死死攥着冰凉粗粝的方向盘,胳膊上的肌肉紧绷着,眼睛像探照灯一样,紧张地扫视着前方颠簸的路面和眼前那排闪烁着金属光泽的仪表。

  每一次成功爬坡、每一次平稳转弯,都伴随着车外人群的叫好,也让他绷紧的神经得到一丝放松的间隙。

  巨大的Bucyr蒸汽铲矗立在矿坑边缘,如同蛰伏的钢铁巨兽终于苏醒。

  锅炉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咆哮,烟囱喷吐着滚滚浓烟,在矿区上空拉出一道道灰黑的痕迹。

  操作室里,本地选出的老把式赵大奎,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几天前,他还在用镐头和铁锹对付煤层,现在,他面对的是一排冰冷的黄铜阀门和一根根粗壮的钢铁操纵杆。

  德国顾问施耐德(Scheider)站在铲臂旁的观察平台上,手持扩音喇叭,用夹杂着德语和生硬中文的指令吼叫着:“HerrZhao!Boo...dow!Slowly!Getly!(赵先生!大臂…下!慢!轻!)”

  赵大奎努力分辨着那些陌生的音节,眼睛死死盯着下方选定的煤层。

  他深吸一口气,回忆着培训时的步骤,小心翼翼地拉动控制大臂下降的操纵杆。

  铲臂发出“嘎吱”的金属摩擦声,巨大的铲斗缓缓沉向目标。

  “Sp!Sp!(停!停!)”施耐德突然咆哮起来,声音尖利刺耳。

  赵大奎吓得手一抖,操纵杆猛地拉回。铲斗在离煤层还有半尺的地方戛然而止,悬在半空微微晃动。

  施耐德指着铲斗下方几块凸起的坚硬石灰岩,激动地比划:“Rock!Hard!Boo...agle!Chage!(石头!硬!大臂…角度!变!)”他做出一个倾斜铲斗的手势。

  赵大奎明白了,是角度不对,硬挖会伤铲齿。

  他额头冒汗,尝试着操作控制铲斗角度的另一个手柄,动作僵硬。

  铲斗笨拙地调整着姿态,几次都没对准施耐德想要的最佳切入角度。

  周围的工人都屏息看着,几个德国技师也皱起了眉头。时间在僵持中一分一秒流逝。

  赵大奎抹了把汗,看着施耐德焦急又无奈的脸,再看看那深埋的矿石,一股狠劲突然涌了上来。

  他不再死盯着德国人的手势,而是凭着这几天在模拟训练中对机器的摸索,结合自己几十年挖煤对煤层的感觉,猛地一推一拉两个操纵杆!

  “呜——哐!”蒸汽铲爆发出更大的嘶鸣,铲斗以一个略带倾斜的角度,如同巨兽的獠牙,狠狠楔入煤层与岩层的薄弱结合处!

  黑色的煤块混杂着少量碎石,如同瀑布般被轻易地掘起,填满了巨大的铲斗!

  成功了!

  施耐德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混杂着惊讶和赞许的表情,最终化为一声:“Gut!Sehrgut!(好!很好!)”

  赵大奎紧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虽然被煤灰染得黢黑,但那份驾驭巨兽、征服矿层的自豪感却无比清晰。

  轰鸣的蒸汽铲,成为了他延伸的手臂。

  矿坑底部到初选堆场的临时道路上,烟尘弥漫,蒸汽嘶鸣。

  三十台SetielDG6重型蒸汽卡车,如同一条条钢铁长龙,在蜿蜒崎岖、布满碎石和车辙的路上穿梭不息。

  年轻司机李栓柱驾驶着他的“铁牛”,刚刚在装车点接满了刚从蒸汽铲巨口里吐出的原煤。

  锅炉压力充足,他按照规程,扳动阀门,拉动操纵杆。“噗嗤——噗嗤!”排气声节奏加快,巨大的实心轮胎碾过松散的煤渣路面,卡车开始发力爬坡。

  这段通往堆场的坡道是矿区的咽喉要道,坡度不小,满载的卡车爬行缓慢,如同负重的巨兽喘息。

  李栓柱全神贯注,眼睛在压力表、水位表和前方颠簸的路面之间快速切换。

  突然,前方一辆卡车不知为何慢了下来,眼看距离越来越近!

  “Achtug!Abstad!(注意!距离!)”跟着李栓柱车跑的德国年轻技师汉斯(Has)在副驾位置急得大喊,手指着前面。

  李栓柱听不懂德语,但汉斯急促的语气和指向让他瞬间明白危险!

  他下意识地猛踩刹车踏板(蒸汽卡车已有早期机械刹车),同时试图扳动一个他记得是减速的阀门。

  “Nei!Nichtdas!Brese...aderesVetil!(不!不是那个!刹车…另一个阀门!)”汉斯急得语无伦次,扑过来想帮忙操作。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李栓柱在慌乱中似乎福至心灵,想起了培训时德国老技师反复强调的“缓速阀”位置!

  他猛地推开汉斯差点碰到操纵杆的手,准确地扳动了另一个黄铜阀门!

  嗤——!

  一股强烈的蒸汽泄压声响起,卡车的传动系统受到抑制,车速猛地一降!

  车头在距离前车不到一尺的地方险险停住!

  巨大的惯性让满载的煤块哗啦一声向前涌去,差点砸破驾驶室后窗。

  李栓柱和汉斯都惊出一身冷汗,大口喘着粗气。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后怕和一丝尴尬。

  汉斯竖起大拇指,用蹩脚的中文说:“快…手!好!”李栓柱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咧嘴笑了笑,拍拍冰冷的操纵杆,仿佛在安抚受惊的伙伴。

  这次失误没有酿成大祸,反而让他对这卡车的脾性又摸透了几分。

  语言不通,但生死关头的本能和对机器的理解,成了他们之间特殊的桥梁。

  矿区里,这样的场景每天都在上演:

  空气压缩机旁,本地工人对着德国技师画的复杂管路图一头雾水,最终靠着一个老师傅“听声音辨压力”的土办法解决了漏气问题,让德国人目瞪口呆。

  维修车间里,德国顾问要求工具必须按严格顺序摆放,本地工人起初嫌麻烦,直到一次紧急维修因为找不到关键扳手耽误了半小时后,才真正理解了“(秩序)”的价值。

  年轻的学徒工从最初远远看着咆哮的蒸汽设备满脸畏惧,到如今敢在德国技师指导下,拿着沾满油污的棉纱,小心翼翼地擦拭那些滚烫的汽缸和闪闪发光的黄铜阀门。

  煤尘、汗水、蒸汽、机油、生硬的中文指令、更生硬的德语解释、因误解引发的争执、因共同解决难题后的击掌、从笨拙模仿到自信操控的笑容。

  这一切,都交织在枯树岭矿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里。

  那些跨越重洋而来的钢铁巨兽,不再仅仅是冰冷的机器。

  它们被注入了枯树岭工人的胆识、汗水和对新世界的渴望,也沾染了德国顾问的严谨(有时是固执)和一丝被中国式智慧折服的无奈。

  它们真正成为了开掘这片沉睡大地力量的钢铁臂膀。

  枯树岭的煤层和矿脉,在蒸汽的怒吼与人的磨合中,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被唤醒,被驯服,被送往即将点燃高炉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