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宋积云番外三-《侯门逃妾》

  那抹笑意,像一根针刺入母亲早已溃烂流脓的心口。

  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在母亲的身体里,彻底崩断了。

  “啊——”

  屋里顿时乱成一团。

  桌椅被撞翻,瓷器碎了一地。

  丫鬟们的尖叫声,哭喊声,混杂着母亲疯癫的咆哮,几乎要掀翻屋顶。

  宋积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呆住了。

  她从未见过母亲这个样子。

  她扑在卢姨娘身上,用指甲去抓,用牙齿去咬,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只想将眼前的人生吞活剥。

  卢姨娘的丫鬟拼死护主,被母亲抓得满脸是血。

  父亲也慌了,他冲上去想要拉开母亲,却被母亲一口咬住了手腕,鲜血淋漓。

  “疯了!你这个疯婆子!”

  父亲吃痛,一脚踹在了母亲的腹部。

  母亲闷哼一声,重重地撞在多宝阁上。

  一尊青釉花瓶应声落地,摔得粉碎。

  所有人都吓坏了。

  眼前的妇人,哪里还是那个端庄得体的礼部侍郎夫人。

  分明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哥哥宋易堂赶了回来。

  双与母亲极为相似的凤眸里,此刻却是一片冰冷的死寂。

  他只是站在那里,整个喧闹的院子,便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瞬间安静了下来。

  父亲捂着流血的手腕,脸上又是难堪又是愤怒。

  “易堂,你回来得正好!你看看你母亲,她……她简直是疯了!”

  宋易堂的目光扫过在所有人,最后落在了父亲的身上。

  “来人。”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让人发寒的冷漠。

  “封了府门,任何人不得进出。”

  “将卢姨娘关进祠堂,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半步。”

  几名高大的家丁应声而出,毫不犹豫地架起了卢姨娘。

  “老爷!老爷救我!”

  宋文柏的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想要阻止。

  “易堂!你这是做什么!”

  宋易堂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他走到宋积云的身边,轻轻拍了拍她冰凉的手背。

  “阿云,回你房里去。”

  他的声音,是这个冰冷混乱的家里,唯一的一丝暖意。

  “这里,交给哥哥。”

  宋积云点了点头,攥紧了冰冷的手,听话地转身。

  她跨出门槛的那一刻,清晰地听见了身后,哥哥那冰冷刺骨的声音。

  那声音,是对着他们的父亲说的。

  “父亲。”

  “宠妾灭妻的事,宋家闹上一次,已经够了。”

  “若是父亲舍不得下手,觉得为难……”

  “儿子,愿意代劳。”

  宋积云的脚步停了一下,但终究没有回头。

  她知道,这个家,已经变天了。

  宋积云不知道哥哥究竟是怎么处置的。

  她只知道,第二日,府里安静了许多。

  那种安静,不是祥和,而是一种死寂。

  府里的人少了。

  几个平日里与卢姨娘走得近的下人,都不见了踪影。

  而卢姨娘,也再没有出现过。

  仿佛这个人,连同她院子里的那些痕迹,都被一场无声的大雪,彻底掩埋了。

  哥哥请来了京中最好的大夫,为母亲诊治。

  又亲自去向圣上告了假,日夜守在母亲的床前,亲自喂药。

  母亲渐渐安稳了下来。

  只是,她不再说话了,大多数时候,只是呆呆地看着床顶的帐幔,一看就是一整天。

  府里,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

  父亲,母亲,哥哥,还有她。

  一个不多,一个不少的四口之家。

  只是,再也没有人说话了。

  父母亲,更是形同陌路,连眼神的交汇都吝于给予。

  他们再也不会在同一张桌上吃饭。

  父亲开始酗酒。

  他常常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喝得酩酊大醉。

  起初只是沉默,后来,便开始喃喃自语。

  他念叨的,始终是同一个名字。

  “晴儿……”

  “晴儿……”

  那是卢姨娘的闺名,卢诗晴。

  一声又一声,带着酒后的沙哑,和无尽的悔恨与思念,飘散在宋家冰冷的空气里。

  母亲就站在廊下,远远地看着。

  不知何时,银丝已经悄悄爬上了她的鬓角,像是冬日里凝结的寒霜。

  她的眼睛,早就哭干了。

  空洞洞的,再也流不出一滴泪。

  她就那样看着,听着,仿佛在看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终于有一天,她走了过去。

  她站在醉眼朦胧的父亲面前,平静地,问出了那个埋藏在心里十几年的问题。

  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宋文柏。”

  “你这么爱她。”

  “当年,为何还要娶我?”

  父亲抬起通红的眼睛,迷茫地看着她,似乎没有认出她是谁。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咕哝。

  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母亲再也得不到答案了。

  因为第二日清晨,他投井了。

  捞上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僵硬冰冷。

  母亲第二次发了病。

  就在她看到父亲那具被水泡得发白肿胀的尸首时。

  这一次,比上一次来得更迅猛,也更彻底。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痴痴地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眼神就彻底散了。

  从此,她便活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再也认不得任何人。

  哥哥的脸色,白得像纸。

  他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一切。

  他让人封了父亲的院子,对外只说父亲是旧疾复发,不幸病故。

  他没有为父亲发丧。

  只是在宋家的祠堂里,为父亲立了一个小小的衣冠冢。

  至于那具尸首,宋积云知道,哥哥让人用一卷破草席裹了,趁着夜色,扔去了城外的乱葬岗。

  与那些无名的野鬼孤魂为伴。

  那一天,哥哥将她叫到了书房。

  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冷雨,一如多年前,母亲牵着她离开宋府的那一天。

  哥哥为她倒了一杯热茶。

  “阿云。”

  他看着她,目光深沉而疲惫。

  “你都看到了。”

  “人心不狠,站不稳。”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微烫的茶杯,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

  “我们的下场,就会和母亲,或是卢姨娘一样。”

  “不是死,就是疯。”

  “你明白吗?”

  她抬起头,迎上哥哥的目光。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她明白了。

  从今往后,她的心,也该像这京城的冬天一样,冷硬如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