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也只能是你-《侯门逃妾》

  宫墙巍峨,在清冷的月光下投出一片阴影。

  含光殿内,烛火通明。

  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药味。

  周从显的脚步,在踏入殿门的那一刻,微微一顿。

  软塌端坐的人,那张曾经意气风发的脸,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

  一身月白色常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空荡。

  比他离京时,瘦了太多。

  周从显的眼圈,悄悄地红了。

  两人年少初识。

  一个是无拘无束、鲜衣怒马的皇子,一个是背负着整个家族兴衰荣辱的世家子弟。

  他们曾在马场一起纵马,也曾在太傅的课堂上挨过手板。

  命运轮转,终究将他们推向了截然不同的结局。

  一个坐拥四海,身负天下,却也困于这四方宫墙之内,日夜煎熬。

  一个天子近臣,功高盖世,却为了一份情爱,甘愿入赘,成为京中笑谈。

  他们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却也都失去了,曾经最渴望的。

  “怎么?”

  陛下缓缓开口。

  “离京不到一年,就不认得朕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久病之人的沙哑与疲惫。

  陛下的脸上,扯出一个极淡的笑容,试图缓和这殿中沉重的气氛。

  “朕的身子骨好着呢,不过是近日天气转凉,不慎染了些风寒。”

  “太医小题大做,非要弄这些汤汤水水来。”

  “害得朕食不知味,这才清瘦了些。”

  他轻描淡写的解释,像一阵风,吹不起半点涟漪。

  周从显却听得心口发紧。

  他压下喉头的酸涩,缓缓上前,单膝跪地。

  “臣,周从显,叩见陛下。”

  “北境之乱已平,臣幸不辱命,前来复旨。”

  他的声音,沉稳而洪亮,一如往昔。

  陛下看着他,眼中露出一丝欣慰。

  “起来吧。”

  “你我之间,何须这些虚礼。”

  周从显依言起身,也勾起了唇角,顺着陛下的话往下说。

  “那陛下可要快些好起来。”

  “臣还等着陛下的庆功宴呢。”

  “臣手下的那帮小子,可都盼着陛下的御酒呢。”

  殿内的气氛,似乎终于轻松了些。

  陛下的眼中,也多了几分真实的笑意。

  可那笑意,转瞬即逝。

  他定定地看着周从显,目光变得深邃而复杂。

  良久。

  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从显。”

  “可有……怪过朕?”

  这句问话,轻飘飘的,却重若千钧。

  陛下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投向了殿外无边的夜色。

  “朕这个帝王,有太多的不能为外人道的无可奈何。”

  “甚至……”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自嘲。

  “连自己最倚重的臣子,他的姻缘,朕都要拿来算计。”

  “这桩婚事,让你受了多少委屈,朕都清楚。”

  殿中,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许久,周从显才抬起头,迎上陛下的目光。

  他的眼神,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怼与不甘。

  “陛下。”

  “若非陛下之计,臣恐怕不知何时,才能名正言顺地娶到心爱之人。”

  周从显的目光,扫过陛下的眉眼。

  他心里明白。

  他们都生不逢时。

  他和孟时岚这一路走来,已是万分艰难,更何况是身处权力漩涡中心的陛下。

  陛下这一生,或许……从未真正遇到过那一个,能让他彻底敞开心扉,能让他卸下所有防备与伪装的人。

  他的身边,只有算计,只有权衡,只有江山社稷。

  一生的心血,都献给了这风雨飘摇的大盛朝堂。

  他继位七载,宵衣旰食,励精图治。

  后宫之中,美人如云,却竟无一子嗣降生。

  这不是天意,而是人为。

  是这位年轻的帝王,用最决绝的方式,斩断了所有可能被外戚掣肘的后路。

  他将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岛。

  周从显的目光,落在了陛下身旁的御案上。

  那里,堆积着如山一般高的折子。

  层层叠叠。

  都承载着大盛朝的一处伤口。

  官员积弊,吏治腐败,世家盘根错节,藩王蠢蠢欲动。

  这个传承了数百年的王朝,早已千疮百孔。

  这些,都是压在这位年轻帝王身上的稻草。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终将把他压垮。

  陛下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收回了目光,淡淡地“嗯”了一声。

  声音里,是挥之不去的疲惫。

  “大盛朝,病入膏肓。”

  他随手拿起一本折子,摩挲着上面的烫金字迹,眼神却空洞地落在虚空。

  “朕能做的,不过是勉力为它续命罢了。”

  他放下手中的折子,重新看向周从显。

  “七弟年少,性子单纯,宅心仁厚。”

  “他会是一个好君主,一个仁君。”

  “只是现在,他羽翼未丰,尚缺磨砺,也缺一个……能为他披荆斩棘的好师傅。”

  陛下一字一顿,无比郑重地开口。

  “周卿,你可愿,担此重任?”

  话音落下,整个含光殿,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周从显瞬间明白了陛下的用意。

  可此刻,他更像一个即将远行的兄长,在为自己最放心不下的幼弟,安排着未来的路。

  周从显喉结滚动,艰难地开口。

  “陛下。”

  “治国之重,在于文韬,而非武略。”

  “秦公德高望重,于朝堂之上,一言九鼎,于治国之道,更是深有心得。”

  “七殿下的老师,自然是秦公,最为合适。”

  陛下却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不。”

  “秦公是国之柱石,是守成之臣。”

  “他能教给七弟的,是如何做一个守成的仁君。”

  “可朕要的,不止于此。”

  陛下缓缓站了起来。

  他身形单薄,却依旧挺拔。

  “文韬武略,我大盛的人才,如过江之鲫,从不或缺。”

  “可如今的大盛朝,需要的,不是锦上添花的文章,也不是歌功颂德的诗篇。”

  锦缎的衣料擦着软垫若儿,发出“沙沙”声。

  “它需要的,是一双能够打破旧疾沉珂的铁腕。”

  “是一柄能够斩断腐肉毒瘤的利刃。”

  “是一只能在乱局之中,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的……能人!”

  他走到周从闲的面前,停下。

  他抬起手,重重地拍了拍周从闲的肩膀。

  “这个人,只有你,周从显。”

  “也只能是你。”

  周从显看着他眼中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再也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

  那一番话,耗尽了陛下所有的力气。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一声叹息,悠长而疲惫,像是叹尽了一生的无可奈何。

  他转过身,重新坐下。

  整个人,都像是陷入了那宽大的椅背之中。

  他幽幽地说道,声音轻得仿佛随时都会散在风里。

  “朕……尽力了。”

  “他日,九泉之下,也能给列祖列宗,一个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