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5集:立碑为界-《大秦:我杀敌就可以升级成神》

  老槐树上的蝉鸣刚歇,赵德山的烟袋锅就在青石板上磕出了火星。他抬头望了眼西斜的日头,那轮红日正把张家坳的田埂染成金红色,像极了三十年前他爹临终前攥着他手时,指缝里漏下的那捧土。

  “德山叔,真要立?”旁边的二柱子攥着錾子的手沁出了汗,铁家伙在他掌心里滑溜溜的,“张老栓那边要是不认……”

  “不认也得认。”赵德山从怀里掏出块蓝布包,层层揭开,露出块青灰色的石碑。碑面被磨得光滑,边缘却还带着山石的粗粝,像是从后山的石崖上硬生生凿下来的——事实也确实如此。他用袖子擦了擦碑上的浮尘,露出底下浅浅的刻痕:左边是“赵”,右边是“张”,中间一道竖线,简单得像村口小学堂里孩子们画的算术题。

  这道线,却划了三十年。

  赵家和张家的地界纠纷,要从1958年那场大水说起。那年夏天,永定河的水漫过了堤坝,把两家人世代耕种的河滩地冲成了一片汪洋。等水退了,原来埋在田埂下的界石早没了踪影,只留下满地淤泥和死鱼。赵德山的爹和张老栓的爹拿着铁锹在泥里刨了三天,最后在一棵半倒的柳树下红了脸——赵老爹说那树该归赵家,张老爹骂他睁眼说瞎话,两人揪着对方的衣领滚在泥地里,直到被村里人拉开时,还在互相啐着带泥的唾沫。

  后来赵老爹得了肺痨,咳得直不起腰时还念叨着:“那三分地,得给娃子们争回来。”张老爹也没好到哪去,第二年开春犁地时,故意把犁沟往赵家地里偏了半尺,两家的婆娘为此在田埂上撕头发骂了整整一个晌午。

  赵德山接过接力棒时才二十出头。他没像长辈那样红着眼争吵,只是在自家地头种了排白杨树。那树长得慢,等枝繁叶茂时,张老栓的儿子张建军已经能扛着锄头下地了。张建军不喜欢那些树,说它们挡了张家地里的阳光,趁夜砍了最粗的那棵。赵德山发现时,树桩上还留着新鲜的斧痕,像道渗血的伤口。

  他没去找张家理论,只是把树桩挖出来,劈成了柴火。那年冬天,张家坳的人都看见赵家烟囱里的烟比谁家都旺。

  日子就这么磕磕绊绊地过。赵家的白杨树砍了又种,张家的犁沟偏了又正,两家人见面不说话,过年时连村口的戏台都要分坐两边。直到三年前,张老栓瘫在了炕上,张建军在外地打工摔断了腿,张家的地开始荒着,界线上的争执才渐渐歇了。

  “德山叔,”二柱子的声音带着颤,“张婶昨天还来问我,说想把南边那片荒着的地包出去……”

  赵德山没接话,弯腰扛起石碑。石碑不轻,压得他肩膀咯吱响,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背后盯着——有他爹的,有张老栓他爹的,还有那些埋在河滩地下的陈年旧事。他顺着田埂往前走,脚下的泥土软乎乎的,混着青草的气息,那是他走了一辈子的路。

  走到半道,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是张建军的媳妇,翠兰。她怀里抱着个孩子,是张家的小孙子,刚满周岁,虎头虎脑的,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

  “赵大伯。”翠兰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着什么,“我爹让我来……看看。”

  赵德山点点头,继续往前走。翠兰也没再说话,就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怀里的孩子咿咿呀呀地笑着,伸手去够田埂上的狗尾巴草。

  日头渐渐沉了下去,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在田埂上交叠着,分不出哪段是赵家的,哪段是张家的。

  终于到了地方。赵德山放下石碑,喘了口气。这里是当年那棵老柳树的位置,如今只剩下个浅浅的土坑,坑里积着雨水,映着天上的云彩。他蹲下身,用手扒开表层的软土,底下露出块发黑的木头,是当年树被冲走后留下的残根。

  “就这儿了。”他对翠兰说。

  翠兰抱着孩子走上前,往坑里看了看,忽然说:“大伯,去年我家那几分地荒着,是你家二小子帮着种的玉米吧?”

  赵德山愣了下,烟袋锅在手里转了半圈:“娃子们的事,我不管。”

  翠兰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夕阳的光:“我爹说,当年他爹和你爹吵得最凶的时候,其实偷偷换过种子——你家的谷子好,我家的豆子饱满,每年秋收后,都趁着夜里互相往对方仓里塞点。”

  赵德山的手顿住了。他想起小时候,总看见爹在油灯下挑拣豆子,挑得极仔细,饱满的都单独放在一个小布袋里。那布袋后来去哪了,他从没问过。

  “立吧。”翠兰把孩子往上抱了抱,“立了碑,往后就不用再争了。孩子们还等着在这地里种新苗呢。”

  赵德山没说话,拿起二柱子递过来的锤子和錾子。他年轻时学过石匠活,手很稳,一锤下去,火星溅起来,落在泥土里,像星星落了地。他先凿深了中间的竖线,再把“赵”和“张”两个字刻得方方正正,刻完后,用手摸了摸,那些棱角硌得手心发疼,却又踏实得很。

  二柱子帮着把石碑立进坑里,用土夯实。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落在碑上,那道竖线像是镀了层金,把两个字连在了一起。

  “好了。”赵德山直起身,腰杆挺得笔直,“从今往后,这碑就是界。”

  翠兰抱着孩子,对着石碑鞠了一躬。孩子好像看懂了什么,也跟着晃了晃身子,小手拍着,咯咯地笑。

  往回走的时候,赵德山走在前面,翠兰跟在后面。田埂上的风很轻,带着麦香,那是两家地里都种着的麦子,快熟了,沉甸甸的穗子低着头,像是在互相鞠躬。

  走到村口时,碰见张老栓的侄子骑着自行车过来,车后座上捆着个新做的木牌。看见他们,跳下车喊:“叔,兰姐,我爷让我把这个送来——他说立了石碑,也得有个木牌记着事,将来给孩子们讲。”

  木牌上用红漆写着几行字,赵德山凑近了看,是张老栓那歪歪扭扭的笔迹:“赵张两家,地界分明,互助友爱,世代相传。”

  他忽然想起自己爹临终前的样子,那时候老人已经说不出话,只是拉着他的手,往窗外指。窗外,是张家的方向,那天张家的烟囱里,正冒着和赵家一样的炊烟。

  蝉鸣又响了起来,比刚才更清亮。赵德山把烟袋锅重新装满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仿佛看见两个老头坐在田埂上,一个抽着旱烟,一个嚼着豆子,中间放着个装满新收粮食的布袋,正笑得像两个孩子。

  石碑立在那里,像个沉默的证人。它分开了土地,却把两家人的心,连得更近了。夜色渐浓,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那笑声穿过田埂,越过石碑,在星光下,铺成了一条长长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