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乖女》

  奚妩以为昨晚的见面不过是擦肩而已,没想到第二天又在医院见到了江昱忘。

  奚妩刚从手术室下来,透明的洗手液挤在掌心还没挤开,护士长跑过来,焦急:“门诊科那边有个患者把灯泡塞进嘴里,急得不行,黎医师取不出来,正叫你过去呢。”

  “好,我马上过去。”奚妩把手伸进水龙头简单洗了一下,直接往门诊科的方向去。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奚妩插着兜进来,一眼就看到江昱忘,以及发现几个护士,还有医生都围在患者旁边一脸的束手无策,患者是一名女孩,这会儿急得眼泪直打转,发出断续不清的声音。

  一旁陪同的男人还奚落小姑娘,冷淡的熟悉嗓音震在耳边:“楼下三岁半的小明也玩这个项目,你俩干脆一起组团出道得了。”

  两人一来一往隐隐的亲昵落在奚妩眼里,她垂下眼,掩住眼底的情绪。

  奚妩走过去,接下护士递过来的防护手套,走到患者面前,捏起她的下巴仔细打量。

  江昱忘这时也发现了她,奚妩刻意忽略掉在她身上的视线,偏头问身后的一名实习医生:“用了石蜡油吗?”

  “用了,没有用。”医生回答。

  奚妩低下头,好像是脑后绑着的发圈有点松了,额前的一缕碎发垂下来沾在脸颊上。

  她又观察了一下患者嘴里含着的灯泡,开口:“去拿一个外科手术袋来。”

  五分钟后,在一群人的围观下,奚妩一边轻声叫患者放松,一边用根管慢慢地把外科手术袋递进去,等外科手术袋把灯泡全部裹住的时候,奚妩开口说:“你用力往下咬。”。

  奚妩安慰她:“不会有事的。”

  奚妩安抚了她一会儿也没用,女孩呜呜呜地说不出话,眼眶里还有泪意,神经紧绷。

  奚妩看向她戴着的耳环,银色的树叶耳环,状似无意地说道:”耳环挺好看的。”

  就在女孩专心给奚妩找链接的时候,奚妩却趁她放松,手搭在她的下颌上,毫不留情地用力往下一掰,发出“咔嗒”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

  女孩呆了两秒,反应过来发出“啊啊啊啊啊啊”的尖叫声,江昱忘拍了拍她的脑袋,发出轻微的哂笑声:“行了,一会儿带你去吃冰淇淋。”

  剩下的交由门诊医生负责,奚妩脱了防护手套仍进垃圾袋桶里,双手插进白大褂的衣兜里,离开了门诊部。

  女孩看着奚医生清冷的背影惊魂未定:“软妹不可信,我认真给她找链接,她却给了我一把温柔刀。”

  奚妩回到办公室忙了大半个小时,出去了一趟在经过护士部前台时,一位小护士喊住了她:“哎,奚医生,刚刚有人找你呢!就是那位嘴里塞了灯泡的家属,诺,给你留的东西,说是谢礼。”

  奚妩看过去,是一排荔枝白桃味的牛奶,还有一根蓝色的发圈,她的眼神怔住,一时没有移开。

  几个小护士附在一起打趣:“奚医生,那位真的长得好正,刚挑着嘴角冲凌樰笑了一下,凌樰魂都要没啦。”

  江昱忘确实有这个本事,一个浪子,他基本什么都不用做,勾勾一个手指头,有时甚至只需要一个眼神,就有无数女人前仆后继。

  奚妩点了点头,转身就要走。

  护士喊住她,说道:“奚医生,你的东西还没拿。”

  “你们拿去分了吧。”奚妩神色平静。

  奚妩转过身往前走,却在不远处的拐角处看见了江昱忘,还有她旁边的女孩。

  那位女孩穿着时髦,长相明艳,大红唇,身材曲线勾人,刚才在病房里的时候,奚妩就领略了这姑娘撒娇的功力。

  她抬眼看过去,女孩晃着江昱忘的手臂不知道在说什么,明显是在撒娇,江昱忘脸上没什么表情,可他的眉眼放松,明显很吃这一套。

  奚妩插在衣兜的双手在不自觉中绞紧,指尖泛白,痛感传来,她才清醒过来。

  就这么直面碰见,奚妩只能走过去。

  他们显然也看见了奚妩,女孩喊住她,笑容明亮:“奚医生,刚才谢谢你呀。”

  奚妩摇了摇头:“客气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女孩站在江昱忘旁边,她瞥了一眼男人,明显感觉看到这位奚医生后,她哥情绪就不对劲了。

  女孩眼睛骨碌一转,说道:“奚医生,你和我堂哥是不是认识呀,感觉关系不一般?”

  可女陔的问话过于大胆,奚妩招架不住,她抬眼看向江昱忘,期望他能做点什么。

  江昱忘单手插兜,见奚妩无措,脸颊泛红晕的架势起了逗弄心思。

  他目光笔直地看向奚妩,舌尖抵着下颚低笑,意味深长:“你说说,我们是什么关系,嗯?”

  奚妩因为他懒散逗弄的架势明白过来,像他这样的天之骄子,大概永远不明白真心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江昱忘原本只想开个玩笑,说完这句话他就后悔了。

  因为他看见奚妩那双清凌的眼睛,有了湿意。

  一种类似于心慌的情绪在心底蔓延,无限扩张,江昱忘清了清喉咙,想说点什么的时候,看见奚妩眨了眨眼,原本的情绪褪得一干二净,她的眼神平静,坦荡:“不认识,也没关系。”

  江昱忘看到了她眼底的决绝,心被一根细线缠住,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终于反应过来。

  奚妩刚上大学的时候,微信这种社交软件刚普及没多久,还是在那一年的十月,奚妩正式与江昱忘发生交集。

  十月初,秋老虎还没散去,热气翻涌,空气黏腻,人稍微在外面站久一点,手肘的汗滴到地面上又迅速融化蒸发。

  “我艹,大姐你按住它啊!”有男生一脸暴躁,说道,“别让它又跑了。”

  “呜呜呜呜不行,我不敢,我看见它就怕。”女生的嗓音发颤。

  空气静止,随即又发出一阵爆笑声,隔壁试验台的男生笑得肩膀都在抖,说道:”哥们,开门黄啊。”

  有男生夸道:“佩服,奚妩,看你长相我以为做事也是很乖不太敢的那种,谁知道,解剖起来,竟然这么胆大利落。”

  旁边的女生惊得张大嘴:“奚妩,你好厉害啊,你不怕吗?”

  奚妩漆黑的眼睫低垂,漾出一道浅浅的弧度,淡定地笑:“不怕。”

  “刚刚你的操作太漂亮了,能不能教教我。”开口说话的女生叫池卿,是奚妩的同班同学。

  “好。”奚妩点头。

  在奚妩的指导下,池卿掌握了要领,好不容易克服心理障碍,拿着大钢针正要往蟾蜍的脑部上戳时。

  结果屋顶发出轻轻的摇晃,紧接着发出一阵不小的飞机轰鸣声,嗡嗡嗡地的声音持续不停,池卿吓一跳,钢针一偏,直接戳到了蟾蜍的大腿,血滋了出来。

  池卿怒了,开始吐槽:“我真搞不懂,当初建这所医科大学的校长为什么要把校址迁在一所航空航天大学旁边,就隔着一条街道,那群飞行员在飞机场试练,早也吵晚也吵,真得烦死了。”

  有女生听到池卿的抱怨,打趣道:“哎,池卿,我记得你刚来的时候,不是还说要找个飞行员当男朋友吗?怎么这么快就变心了。”

  听到“飞行员”三个字,奚妩的心一紧,随即又若无其事地回试验台观察数据。

  池卿回话:“两码事,这不是还没找到嘛。”

  奚妩回到实验台上继续做实验,与她同组的一位女生叫翟初薇,全程除了递镊子,钢针等工具,没有为她们的小组作业做任何贡献。

  因为翟初薇隔一会儿就看手机,心思根本没在解剖上面。

  忽然,她搁在一旁的手机发出“叮”地一声信息声音,翟初薇点开一看,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

  奚妩正俯身观察电脑上蟾蜍的脑神经反应,翟初薇喊她:“奚妩,我有点事要出一趟,剩下的你帮帮忙,帮我一起做了呗。”

  奚妩看了一下实验也完成大半了,没什么情绪地点了点头。

  翟初薇一脸高兴地走了。

  由于奚妩一个人,完成实验自然比常人晚了一些,结束时,却发现池卿还在等她。

  “你还没走?”奚妩脱掉一次性手套。

  “当然是在等你。”池卿上收掐了一把她的脸,啧,手感还挺好。

  等奚妩换好衣服后,池卿拖着她往楼梯下狂跑,嘴里不停地碎碎念:“搞快点,我的土豆烧排骨要没了。”

  奚妩顶着一张乖软的脸,却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的请求。

  池卿坐在她对面打量奚妩,巴掌脸,白皙还透着一层粉色,盈盈杏眼,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头发规矩地扎在脑后,额头的碎发不听话地掉下来。

  池卿了一口排骨感叹:“这个月都几个了,随随,你知不知道,我们系论坛正在搞系花投票,你在候选人名单之中诶。”

  奚妩对于这件事没有表现太大的反应,她用吸管插进牛奶盒里,鼓着脸说:“但我在高中真的挺普通。”

  如果池卿看过她高中时的照片,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了。

  “哎,谁高中不是灰头土脸的,都是为了学习,”池卿夹了一块肉放在她碗里,问道,“不过我看你都拒绝了好几个诶,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奚妩咬着吸管没有动,脑子里出现一张游戏人间的脸,很快又压了下去,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没事,时间还早,”池卿用筷子戳着菜,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打了菠菜,苦着脸说,“我擦,我不行了,我现在一看见绿色就想吐,太恶心了。”

  “我帮你吃掉,我不怕。”奚妩笑眯眯地说,然后把菠菜夹到自己碗里。

  下午五点,奚妩站在学校思政楼的天台上吹风,晚风将她摊在栏杆上的试卷吹得作响,像振翅欲飞的白鸽。

  奚妩把耳机插在手机里,站在天台上做听力试卷。

  做累了的话,奚妩用手肘压着试卷,眺望远放放松眼睛。

  奚妩正发着呆,握着的手机发出震动声,是宁雪陌来电。

  奚妩点了接听,宁雪陌关心了一下她的学习生活,然后把话题移向天气问题。

  “马上就要霜降了,霜降一过,天气就要转凉了,你记得多买一床棉被。”宁雪陌唠叨。

  奚妩失笑,轻快:“妈,这才哪到哪呢,这里还很热。而且我又不是没在北方呆过。”

  宁雪陌一听这话就叹了一口气,奚妩从小生在南方一个单亲家庭,在江浙一个叫两英镇的小镇长大。

  母亲是一名普通的初中语文教师,奚妩读高中的时候,她担心小地方的教学资源不太好,计划着把她送出去读书。

  恰好奚妩舅舅在江北城做生意,提出让她来这边读书。

  宁雪陌为了孩子的教育问题,一咬牙就她送过去了。

  奚妩高一下半学期转到太和一中,在北方一呆就是两年半。

  等到高考报志愿的时候,宁雪陌都和奚妩商量好了,南方的大学随便她挑,谁知道她一门心思就要报江北的这所医科大学。

  宁雪陌轻声抱怨:“都大学了,你还离我这么远,也没人照顾你,你这孩子一到冬天手脚冰凉,又怕冷得不行,真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到那里去。”

  奚妩只得岔开话题,哄了妈妈几句,最后挂了电话。

  奚妩站在天台上发怔,她也问自己,为什么非要来这?

  奚妩顺着声音来源看过去。

  奚妩与他们隔着一个废弃的铁架,生了斑驳的红锈。

  女生被看得脸热,干脆趁机表白:“我真的好喜欢你。”

  男生对此没什么发应,骨子里透着懒散劲,附着低笑:”有多喜欢?”

  她心底涌起隐隐的期待,一抬眼,对上男生逗弄的眼神,脸涨得通红,干脆将整张脸埋在他宽阔的胸膛上,娇声说:“你烦死了。”

  风停了,傍晚的火烧云热烈,奚妩觉得有些晒了,热,闷,她快要待不下去了。

  奚妩落荒而逃,女生和男生的谈话顺着风传到她朵里,清晰。

  她听见翟初薇软声问道:“发什么呆呀,碰见认识的人了?”

  男生的声音是接近金属质地的冰冷,从喉咙里滚出三个字:“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