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3章 阁内议策-《巴图虎》

  883 章:阁内议策(灭宋策略的路线之争)(至元四十三年夏?汴梁虎豹阁)

  虎豹阁的檀香混着汗水味,在三层密议室里凝滞成一股紧绷的气息。萧虎坐在虎皮铺就的主位上,指尖叩着案上的《江淮水势图》,图上用朱砂标着已破的南宋水寨,墨迹还带着新干的光泽。侍卫刚换过铜炉里的炭火,火星溅在青砖上,像极了帐外士兵磨刀的寒光。

  帖木儿的重甲靴在地板上碾出细微声响,他瞟了眼站在对面的孟珙 —— 这南宋降将今日穿了身新制的紫袍,腰间玉带衬得脸色发白,倒比刚归降时多了几分底气。“孟将军倒是养得滋润。” 帖木儿故意扯着嗓子,甲叶碰撞声惊得烛火跳了跳,“不知还记得江南的水路吗?” 孟珙握着袖中的手炉,炉壁的虎纹硌得掌心生疼,却只淡淡道:“比不得帖木儿万户的马蹄,能踏遍中原。”

  周显站在侧首,悄悄展开袖中密报:淮南流民北渡者日增,其中三成是南宋溃兵。他正想开口,萧虎忽然抬手 —— 密议室的铜铃轻响,守在阁外的张诚会意,将偷听的小校拖了下去。这无声的警告,让阁内的空气更沉了。

  “某请直取临安!” 帖木儿猛地拍向案几,青瓷笔洗震得跳起,墨汁溅在《江淮水势图》的 “临安” 二字上。他扯开领口,露出锁骨处的箭疤 —— 那是十年前在襄阳城下留下的,“南宋水师残了七成,楼船烧得只剩三艘,此刻不打,更待何时?”

  他指着图上的长江下游:“骑兵从镇江登陆,三日可抵临安城下。某愿带五千重甲,凿开宋宫大门!” 说到激动处,竟拔出腰间弯刀,刀光映在他充血的眼底,“那些南人,见了咱们的马刀就腿软,当年襄阳……” “当年襄阳守了六年。” 孟珙突然插话,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刺破热气。

  帖木儿怒视着他:“降将也敢插嘴?” 萧虎把玩着虎钮大印,忽然道:“让他说。”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却让帖木儿的刀缓缓归鞘 —— 他知道,萧虎虽倚重蒙古铁骑,却从不让意气盖过胜算。

  孟珙上前一步,指尖点向图上的太湖流域:“此处河道宽不足丈,深不及腰,骑兵进去,马腿都拔不出。”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私绘的《江南水寨图》,上面用蝇头小楷标着每处浅滩、暗桩,“临安外围有七十二水寨,虽不及长江楼船阵,却能以小船袭扰,拖延时日。”

  “某在黄州时,曾见乡兵用‘泥鳅船’(仅容一人的小划子),载着硫磺罐顺流而下,能烧穿三层船板。” 他抬眼看向帖木儿,“万户的重甲骑,能追得上泥鳅船吗?” 这话戳中了蒙古军的软肋 —— 他们在开阔地所向披靡,到了水网密布的江南,就像猛虎入了泥潭。

  孟珙话锋一转,指向淮南:“此处新附,百姓多持观望。若我军主力南进,后院必生乱。去年黄州降时,某亲见老弱妇孺对着宋旗哭拜 —— 民心未附,纵得临安,也守不住。” 他将《江南水寨图》铺展在案,图角盖着他的私印,那是枚小小的 “孟” 字,此刻却比帖木儿的刀更有分量。

  周显趁两人争执的间隙,展开另一卷《秋汛水情表》:“据钦天监奏,今年秋汛比往年早半月,长江水位将涨三尺。” 他用象牙尺量着图上的距离,“此时攻临安,水师需逆水行船,风险倍增;若等秋汛过,水位回落,咱们的虎头船更灵便。”

  他看向帖木儿:“万户的骑兵可先驻淮南,清剿宋廷残部,顺便监守新附州府 —— 这既是战功,也是稳后方。” 又转向孟珙:“孟将军熟悉江南,可率降卒编练‘向导营’,标注水寨虚实,待来年春水涨前,必能派上用场。” 这话说得两头圆融,既给了帖木儿台阶,又让孟珙有了用武之地。

  萧虎看着周显 —— 这位幕僚总能在剑拔弩张时,找到第三条路。他想起周显昨夜递的密折:“孟珙虽降,心未可知,当借其才,亦防其诈;帖木儿勇则勇矣,需以水战之难挫其锐。” 此刻看来,倒是与自己的心思不谋而合。

  “虎豹阁的底层,藏着多少降表?” 萧虎忽然问。周显立刻应道:“现有十二州府,黄州、扬州、滁州……” “不够。” 萧虎打断他,指节轻叩案面,“要让庐州、常州、润州的官老爷们,自己捧着印信来。”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虎头铡前,铡刃上的猛虎噬羊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孟将军说民心未附,是实话。帖木儿想速胜,是勇志。但灭宋如烹小鲜,急不得。” 他转头看向帖木儿,“你的重甲骑,先去修淮南官道,限一月内打通扬州至徐州的驿路 —— 运粮比攻城急。”

  又对孟珙道:“给你三千降卒,编‘安抚队’,带着粮种去淮南各村,告诉百姓:‘今年秋粮,官收半成’。” 最后目光落在周显身上:“水师扩编至五百艘,陈六的火鹞船要改良,下月我要见新样品。” 三道指令,将速胜与稳进拧成一股绳,却没明说何时再议南征 —— 这正是萧虎的高明处,让所有人都盯着眼前的事,不敢懈怠。

  阁内静了片刻,帖木儿虽不甘,却也明白修驿路的重要性 —— 大军缺粮,骑兵再勇也不能空腹作战。孟珙抚着《江南水寨图》,忽然道:“若能让常州知府李庭芝归降,江南西路可传檄而定。” 李庭芝是他旧识,素与史宅之不和,正是可乘之机。

  萧虎点头:“你修书一封,就说‘虎豹阁为他留着位置’。” 他走到底层,看着那些陈列的降表 —— 黄州的最厚,上面还沾着攻城时的血;扬州的最新,墨迹发亮。“这些纸,比马刀管用。” 他对身后的人说,“当年金灭辽,靠的不只是铁骑,是让更多人觉得‘降了更划算’。”

  周显补充:“可遣细作入江南,散布‘早降者保家产’的流言。” 帖木儿哼了一声:“终究是南人懂南人。” 这话里虽有不屑,却没再反对 —— 他见过太多硬攻不下的城池,若能不战而得,省下的力气足够再踏平三个州府。

  提到水师,萧虎忽然问:“陈六的火鹞船,为何迟迟不改良?” 周显面露难色:“他说现有桐油黏性不足,火攻效果打折扣,正让人去四川采‘山桐’,说是比淮南的油质好。” 孟珙插话:“四川的山桐多在宋廷控制区,采买不易 —— 某倒知道,江南的‘乌桕油’燃点更高,只是……”

  “只是在临安府辖地。” 萧虎接话道。他看向帖木儿:“听到了?没有江南的油,你的马刀再快,也烧不穿临安的城门。” 这话彻底打消了帖木儿的速胜念头 —— 他终于明白,南征不是单纯的武力碾压,是粮草、军械、民心的综合较量。

  孟珙望着窗外的日影,心中暗叹:萧虎果然厉害,三言两语就让蒙古将领认了水战的重要性。他忽然想起降宋前,史宅之曾说 “萧虎最可怕的,是他总能让对手跟着他的节奏走”,今日一见,果然不虚。

  “安抚队要带三样东西。” 萧虎对孟珙道,“粮种、铁犁、《农桑要术》—— 告诉百姓,跟着咱们,有地种,有饭吃。” 他特意强调,“铁犁要刻上‘虎都’二字,让他们知道,这好处是谁给的。”

  帖木儿的骑兵被派去修驿路,实则是监守淮南的交通要道。萧虎给了他一道密令:“凡私藏宋旗者,斩;但敢反抗者,先问清是否有家人在江南 —— 留着他们,将来是招降的筹码。” 这软硬兼施的手段,让帖木儿咋舌,却也不得不佩服。

  周显则忙着调粮:“从汴梁调十万石麦种,分发给淮南六州,要让农户在秋汛前种上冬麦。” 他算过一笔账:只要今年秋收有指望,至少五成流民会放弃南返 —— 民心,有时就是靠一捧麦粒焐热的。

  议事散时,孟珙刚走出虎豹阁,就被帖木儿的亲兵拦住。“万户请将军过营一叙。” 亲兵的刀鞘故意撞了孟珙的玉带,带着明显的挑衅。孟珙笑了笑:“替我谢万户,某还要去安抚队点卯 —— 萧将军的令,不敢误。” 这话抬出萧虎,亲兵果然不敢再拦。

  他走远后,周显的人从树后闪出,悄悄跟上。萧虎早有吩咐:“孟珙是把双刃剑,帖木儿是头烈马,得盯着他们别伤了自己人。” 而帖木儿回到营中,立刻让人去查孟珙的底细 —— 他不信一个降将能得到萧虎如此信任,总觉得那卷《江南水寨图》里藏着猫腻。

  这些暗流,萧虎都看在眼里。他站在阁顶,望着汴梁的城郭,忽然对张诚道:“让李默的人盯紧淮南的茶馆酒肆 —— 哪里的人骂咱们最凶,哪里就是安抚队该去的地方。” 权力的博弈,从不在议事桌上结束。

  虎豹阁的灯亮到深夜。萧虎在《江淮水势图》上的 “秋汛” 二字旁,画了个小小的虎符。周显进来添茶时,见他正对着黄州的降表出神。“孟珙的投名状,不止那口虎头铡。” 萧虎忽然道,“他把黄州的粮仓账簿都献了,每笔粮去向都标得清清楚楚 —— 这是在表忠心,也是在示能。”

  “那帖木儿……” “他会明白的。” 萧虎合上账册,“等秋汛过,水师练好了,淮南稳了,再让他带铁骑南下 —— 那时,他会谢我今日拦着他。”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在案上投下虎钮大印的影子,像一头蛰伏的猛兽,正耐心等待捕猎的时机。

  安抚队的第一队已出发,带着粮种和铁犁,走向淮南的田野。帖木儿的骑兵在驿路上挥汗如雨,马蹄扬起的尘土里,混着新翻的泥土味。孟珙的《江南水寨图》被萧虎锁进密柜,旁边放着空白的降表 —— 只待秋汛过后,让更多州府的名字,出现在上面。

  这场阁内的争论,最终以 “稳” 字定调。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是结束,是更耐心的开始。秋汛过后的长江,注定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