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2章 何府-《代宋之锋镝长歌》

  汴京,何府。

  府外烈日高照一副繁华,而在何府之内的厅堂处,坐着两道身影,一人穿着家常的靛蓝直裰,而另一人身上穿的则是宝蓝色锦缎袍子。

  而这二人正是当今兰湟路弓箭手提举司何灌的两个儿子。

  穿着靛蓝直裰年纪约长一些的,正是何灌的长子何蓟。

  他继承了其父相似的刚毅轮廓,不过也因父亲常年在外戍边、难顾家小,聚少离多,所以何蓟小小年纪便成了半个家主,与母亲王氏一同承担何家。尤其是在母亲逝世后,他被责任所束,整个人愈显沉稳。

  另一个宝蓝色锦缎袍子的,则是次子何藓。

  他的身形比兄长何蓟略单薄,长相也颇似其母,不似何灌那般刚毅,而是下颌线条似如瓜子,唯有眼上浓眉与其父一致,只不过与兄长不同,他少了几分沉稳,多了几分飞扬跳脱的锐气。

  此刻在这兄弟二人中,弥漫着沉闷的气氛。

  只因他们收到了父亲何灌的书信,他的亲传弟子,刘然,刘勉之要入京了!

  那个年仅十九岁,就率领青山寨千人血战党项数万的刘然刘勉之。

  那个率青山寨斩首党项数千的刘然,刘勉之。

  那个带领部下,阵斩敌酋耶律和小狗盛的刘然,刘勉勉之。

  他即将在这几日到达汴京,要落脚在何府!

  当时收到这个消息后,他们兄弟二人就好像失去了声音一般,陷入了长久的寂静之中。

  这也是何家兄弟,这几日都不曾外出,一直留在府邸的缘故。

  因为不知道刘然何时到来,生怕到时人到了,他兄弟二人却无一人在家,失去了礼数。

  对于何灌这个父亲,身为长子何蓟,也不免陷入了涣散的思绪当中。

  在他的记忆当中,父亲的身影出现的很少,绝大多数都是母亲的身影。

  因为他是朝廷的武官,要么是在北边监看契丹,要么是像现在一样,远在西北,为大宋作为屏障,极少能够回到汴京。

  说起来,我好像也有七年没见过父亲了。

  父亲离开汴京时,二郎也才十一吧。

  何蓟微微看了一眼面露不耐烦的何藓,不禁心中如此想着。

  身为长子的他,知晓父亲肩头担着何等的千钧重担。

  那是哪怕母亲缠绵病榻直至撒手人寰,父亲难以归家奔丧的职责。

  曾几何时,他也有怨怼,但唯有在母亲逝世后的几年,他独自承担何府之后,那些怨怼都渐渐消散了。

  此后,他理解了父亲的重担,还有那不由人的责任,并且近乎刻板地遵循着父亲留下的每一句教诲。

  在他看来,只有这样才能够从父亲那接过重担,并且才会被父亲夸耀,只有这样才能不辜负何家长子,不辱没父亲威名。

  但这一切都因为一个人,破碎了。

  是的,在得到刘然入京的那一刻,何蓟本沉稳古板的外表下,内心平静的湖泊,彻底的被这消息搅得天翻地覆。

  他一遍遍咀嚼着战报的细节,试图理解那近乎神迹般的胜利。他自问勤勉克己,习文练武不敢懈怠,一心只想成为父亲口中那个“引以为豪的儿子”。

  可刘然的存在,像一座陡然拔地而起的万丈雄峰,瞬间将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期盼映衬得如此渺小,如此可笑。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

  那是难望项背的绝望,是此生难以追赶的绝望!

  十九岁!自己十九岁时在做什么?还在太学里埋首经义,还在为如何应对父亲下一次书信里的考校而惴惴不安。

  看着父亲书信中那刺眼的夸赞,那刺眼的偏爱,一股如同冰冷潮水的绝望,在那一刻彻底无声地淹没了他。

  可同时,一种难以抑制的钦佩,又像藤蔓般缠绕着何蓟。

  十九岁,就能做到这等地步!那是何等惊才绝艳?何等的天赋?

  父亲……父亲定是欣慰至极吧?这份欣慰,本该属于他们的……

  这份认知,让何蓟在仰慕中又掺杂了难以启齿的抗拒与苦涩,他知道这是不对的,是违背了父亲的教诲,是违背了圣人的,但他止不住,止不住感到了绝望,感到了嫉妒,感到了无力,他却什么都做不到。

  而身为次子的何藓的感受则更为直接和尖锐。

  刘然的名字同样像一根刺,扎得他坐立难安。

  他羡慕!他羡慕极了!无比的羡慕,刘然那能够得到父亲毫无保留的偏爱和肯定。

  羡慕他能得到父亲的夸赞!

  他嫉妒!他嫉妒极了,嫉妒得发狂!凭什么一个外人,能如此轻易地达到他们兄弟穷尽心力也难触及的高度?成为父亲真正的骄傲?父亲每次家书提及“勉之”,字里行间那份毫不掩饰的赞赏与自豪,都像针一样扎在何藓的心上。

  他害怕!害怕这个光芒万丈的刘勉之,会彻底夺走父亲所剩无几的关注后,甚至又要将……眼前这个一向包容自己的大哥也夺走。

  恐惧与抗拒交织,让何藓忍不住朝大哥何蓟望去。

  此时,他才发现一向沉稳的大哥何蓟,眼神略有些出神,手掌也止不住的摩挲茶盏。

  “大哥.....”一声带着一丝担忧的情绪,落入何蓟的耳里,这令他猝然回过神来。

  “甚事?”何蓟一边将手中早就凉透了的茶盏放下,一边强笑着掩饰自己那不自然的神色。

  “大哥?”身为自小一同长大的的何藓如何看不出,大哥何蓟那不自然下刻意掩饰的神态,不由追问道:“你莫非是在想那刘勉之?”

  闻言,何蓟仿佛被说中了心事,一向沉稳的脸庞瞬间闪过一丝慌乱。

  随后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又似乎在平复心绪。

  最终,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缓,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阿藓,据父亲写的书信,想必勉之兄弟……应快到了。父亲的书信你也看了,字字句句,皆是对勉之的期许与赞赏。此番他奉诏入京,立下如此不世奇功,纵是街头巷角的幼童都知他威名,而勉之兄弟又是父亲的弟子,这是我们何家的荣幸,也是我们兄弟二人的荣幸!”

  说到这,何蓟顿了顿,才继续道:“若是勉之兄弟到了,你切莫失了礼数。他不仅仅是父亲的弟子,更是立下赫赫威名的边军将领!”

  他刻意用了“勉之兄弟”这个称呼,仿佛想借此拉近一些距离,化解自己心中那份复杂的疏离感,也试图让弟弟接受这个“自己人”。

  然而何藓却对那些只字不听,在他耳中唯有勉之兄弟在回响。

  “勉之兄弟?!”

  何藓的瞳孔猛地一缩!这四个字如同点燃引信的火星,瞬间引爆了他心中积压的所有委屈、怨愤、恐惧和不甘!

  勉之兄弟?!”何藓猛地抬起头,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和一丝受伤的颤抖;“大哥!你叫他什么?勉之兄弟?!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除了我这个亲弟弟之外,还有什么‘勉之兄弟’!”

  他盯着自己的大哥何蓟,眼中瞬间布满了血丝,像是被最亲近的人背叛了一样,积压多年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不就是立了大功而已!值得你如此攀附?甚至他人没到,就口口称为勉之兄弟!他刘勉之,知道你如此么?是!他是父亲在西北收的得意高徒!一封封家书,开口闭口便是‘勉之如何’‘勉之如何’!”何藓一想起每次收到的家书前的兴奋,以及看到内容只字无任何温言关怀。这令他的情绪顿时爆发:“我们可是他的儿子,每一字皆是在询问读了何书,做了何事,他可曾问过你我一句冷暖?这也就罢了,母亲病榻缠绵时,他又在哪里?母亲……母亲入土那日,他又在哪里?!”

  “你现在开口是勉之兄弟,闭口是勉之兄弟!那刘勉之可见过你?”

  “是谁?!是谁在你幼时染了风寒,高热不退,整夜守在你榻前,一遍遍给你换冷帕子、喂汤药?是那个远在天边的‘勉之兄弟’吗?!”何藓的胸膛剧烈起伏,“是谁在你见娘病重,偷偷哭泣,陪你一起的?是那个战功赫赫的刘勉之吗?!大哥!我是你弟弟!!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不是那个……那个你口口声声的‘勉之兄弟’!”

  数日以来积压心底最深的恐惧,让何藓生怕再让眼前的大哥也被夺走。

  父亲已经遥不可及,如果连大哥的心也被那个“勉之兄弟”占据……。

  对父亲在母亲临终时缺席的怨气,对刘然横空出世带来巨大压力的恐惧,对大哥此刻“亲疏不分”的愤怒,所有情绪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汇聚成一股巨浪,狠狠拍向何蓟。

  然而.....

  .一声喝斥,伴随着紫檀木桌案的剧烈震颤,骤然响彻在何藓耳中。

  “住口!”

  何蓟,这个一向以沉稳温和的大哥,在何藓的连声诘问下,整个人勃然大怒!

  他猛地一掌拍在坚实的桌面上,力道之大,震得桌上一盏青瓷茶杯更是“啪”地一声翻倒,冰冷的茶水瞬间在渗出。

  这一掌更是砸在了何藓的心头,令他双眼顿时通红。

  何蓟霍然站起!

  他高大魁梧的身躯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平日里温和的双眼,此刻竟燃烧着骇人的怒火,惊呆了本心中委屈的何藓。

  在这一刻,何蓟那份沉稳的外壳被彻底击碎,露出底下压抑已久的、被弟弟的“不懂事”和“不识大体”所激起的怒意!

  “何藓!你放肆!”何蓟阴沉着脸,直呼自己亲弟的名字,“你可知道,刘勉之!他是父亲的亲传弟子!是父亲的骄傲!是凭一己之力,挽狂澜于既倒,在青山寨用血肉为我大宋边疆筑起铁壁的人!你知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你知不知道他立下了何等大功?!那是足以青史留名的伟迹!”

  “刘勉之于湟州青山寨,以千余孤军,血战党项‘数万’铁骑数月之久,阵斩敌酋都统军耶律小狗盛!枭首数千!此乃我大宋立国百年来,对党项前所未有之大捷!”

  他向前逼近一步,常年习武的他身材本就魁梧,又在父亲威压下形成的无形气场,此刻全部压向何藓:“父亲视他如子,他便是你我的兄弟!你怎敢如此无礼?!怎敢如此轻慢于他?!你可知他此刻在父亲心中的分量?!你可知得罪了他,会令父亲何等失望?!”何蓟的怒火中,夹杂着对刘然功绩的敬畏,对父亲心意的揣度,更有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维护。

  那是常年累月的信仰,那是在维护父亲的选择,维护“规矩”,唯有这样,他才能继续维持自己的沉稳,自己的信念,自己的一切!

  “昔日韩琦韩相公,何等人物?率数十万大军西征,却在好水川一败涂地!消息传回汴梁,仁宗皇帝呕血数升!那是何等奇耻大辱!其后经神宗、哲宗两朝,耗费多少心力,才勉强收回几分颜面!然党项狼子野心,勾结辽虏,趁官家新立,迫使我朝归还故土!此恨未雪!如今,党项人再度大举入寇,却在这刘然手中撞得头破血流,损兵折将!此捷报传来,官家龙颜大悦,朝野震动!刘然之名,响彻寰宇!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何蓟的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弟弟那张脸:“这意味着,此子前途不可限量!封侯拜将,指日可待!他不仅仅是父亲的弟子,更是我何家未来最大的倚仗!是父亲在西北苦心经营结下的善缘!你身为父亲之子,不为此欣喜振奋,反因一时意气在此狂言,这何其愚鲁!又何其短视!”

  “收起你那点小心思,更莫要......自取其辱!”

  最后四个字,如同淬毒的刀剑,狠狠扎进了何藓的心脏。

  何藓彻底呆住了。

  他像一尊泥塑,僵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难以置信惨白。

  他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大哥,在那双本熟悉的双眼,此刻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温和与包容?

  只有冰冷的训斥和对那个“勉之兄弟”的极力维护。

  “自取其辱……”何藓喃喃地重复着这四个字,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揉碎。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幼同食同寝、相互扶持长大的大哥,竟会为了一个从未踏足何府、仅仅存在于父亲书信和边关捷报中的“刘勉之”,对自己说出如此冰冷、如此伤人的话!那份被至亲背叛的痛楚,让他甚至难以回过神来。

  厅堂内,霎那间,沉闷的寂静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冰冷。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沉甸甸地压在两人胸口,令人窒息。

  昏暗的视线,翻倒的茶杯兀自滴着水,在桌案上洒下几滴渗开的水迹。

  何蓟急促的呼气声,是这片厅堂内中唯一的声响。

  兄弟二人,一个余怒未消,胸膛起伏,眼神复杂地避开弟弟的目光;一个心如死灰,失魂落魄,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如此陌生。

  隔阂,如同鸿沟,在无声中迅速扩大、加深。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闷几乎要将两人彻底吞噬之际。

  “笃笃笃!”

  一阵急促却克制的敲门声,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骤然打破了书房内凝固的冰层。

  何澄和何藓同时一震,目光下意识地投向紧闭的房门。

  “谁?”何蓟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努力让声音恢复平日的沉稳。

  门外传来小厮带着几分惶恐的恭敬声音:“大公子,二公子,是我,六子,福伯让小来传话,说……说府门外,来客了。”

  “客?何人?”何蓟眉头微皱,心中隐隐有预感,却又不敢确定。这个时候……

  门外的小六子似乎咽了口唾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大公子,福伯说那人.....大概是老爷的弟子......刘勉之!”

  “刘勉之!”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再次在死寂的厅堂中炸响!

  何蓟的身体明显一僵,眼中瞬间闪过极其复杂的情绪,里面蕴有一丝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以至于他下意识地看向何藓。

  何藓在听到“刘勉之”三个字的瞬间,整个人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心头更是猛地一颤!

  那原本失魂落魄的苍白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又猛地涌上一股不正常的潮红。

  那是恐惧、抗拒、怨愤、还有那该死的、无法抑制的仰慕……

  种种复杂的情绪,沸水般在他胸腔里翻滚、冲撞!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疼痛来压制那几乎要破胸而出的复杂心绪。他避开了大哥何蓟的目光,死死盯着地上的青石板,仿佛要将那青石板盯穿。

  何蓟看着弟弟剧烈变化的脸色和紧握的拳头,心中那点残余的怒气瞬间被后悔所卷席,他太不应该了,不应该含怒说出那等重话,不应该迁怒于弟弟。

  但在这个时候后悔已是来不及了,他随即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而严肃,带着对何藓最后的警告:

  “何藓,”他不再叫“二郎”,而是直呼其名,强调着事情的严重性,“听着,无论如何,人已到门前,是父亲的弟子,是立下不世之功的英雄。收起你那些……情绪!”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礼数!我何家的礼数,父亲的颜面,容不得半点闪失!明白吗?!”

  何藓猛地抬起头,迎向何蓟严厉的目光。那目光中有警告,有命令,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他明白大哥眼中那坚持是什么,那是关乎何家门楣、关乎父亲声誉的底线。

  但随之而来,是一股巨大的委屈和酸涩瞬间冲上鼻尖,几乎让他落下泪来。

  他想质问:在你心里,何家的礼数,父亲的颜面,难道如此的重要么?甚至不顾及自身!

  但最终,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重重点了点头。

  他何藓再是怨愤,再是抗拒,他也是何灌的儿子!

  是这何府的二公子!

  “大哥放心。”何藓的强忍着情绪,以一种诡异的平静声音,开口道:“何藓虽不成器,却也还是何家的儿子。该有的礼数,一分一毫都不会少。绝不会……丢了父亲的脸面。”

  他不再看何藓,只是将目光投向那何府的大门,仿佛能穿透门后的萧墙,看到那个即将踏入此间的刘然,刘勉之!

  恐惧依旧在心底深处盘旋,抗拒的根须依旧在,那份隐藏在心底的羡慕还有嫉妒难也未曾消失。

  但此刻,所有的情绪都被一层名为“礼数”的东西所压制。

  何蓟看着何藓的变化,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

  是的,他和弟弟何藓都是何府的公子,都是当今兰湟路弓箭手提举司何灌的儿子。

  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辱没何家门楣的!更不会让父亲蒙羞!

  他整理了一下因方才暴怒而略显凌乱的衣襟,深吸一口气,努力将所有的复杂心绪,统统压回心底深处。

  他必须拿出何府长子的气度,沉稳,持重,不卑不亢。

  何蓟沉声道:“快!开中门!阿藓,随我迎客!”

  说罢,何蓟当先走起,身后是双拳紧握在袖子里的何藓,还有前来通报的小六子。

  身后的何藓跟在兄长身后,脚步有些沉重地穿过前厅,然后是那代表何府的府门。

  府门之外,站着一名穿着寻常衣着的男子。

  午后的光芒有些晃眼,何藓下意识地眯了眯眼,才看清来人的模样。

  没有想象中鲜衣怒马,那人只穿着一身靛青粗布常服,样式简单,甚至有些土气。身形很是挺拔,却并不显得特别魁梧雄壮,反而透着一股边地风霜磨砺出的精悍。

  肤色是常年曝晒于塞外风沙下的微黑,粗糙而野性,如同陇上饱经日晒的老农。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旁边还有接过礼盒的福伯,正在弯腰带笑说着什么。。

  这……这就是那个名震天下的刘然刘勉之?怎么……如此普通?

  甚至有些……寒酸?

  与汴梁城里那些鲜衣怒马、顾盼自雄的勋贵子弟相比,不止逊色一筹!

  然而,当他的目光终于落到刘然的脸上时,所有的疑虑、轻视,甚至那点别扭的怨气,都瞬间凝固了。

  那是一张年轻却异常沉静的面庞。

  眉骨略高,鼻梁挺直,下颌线条清晰而有力,最令人无法忽略的是那双眼睛。既无少年得志的倨傲飞扬,也无骤然踏入帝都繁华的局促自卑。那双眼睛只有潭水般的宁静。

  然而何藓能够感受到,在对方那看似在那平静脸庞之下,一定是蕴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

  那是经历过恐怖厮杀后沉淀下来的沉稳,但也却让人丝毫感觉不到威胁,只有一种近乎温和的真诚。

  刘然的目光,平和地扫过门内迎出的何蓟与何藓,最终稳稳地落在何蓟身上,嘴角缓缓向上牵起一个笑容。

  那笑容并不热烈,却带着天然与毫不作伪的暖意和亲近感。

  他微微向前一步,对着明显年长一些的何蓟,双手抱拳,动作自然而流畅,带着边地军汉特有的利落和爽朗:“二位,想必就是何蓟大兄,与何藓小弟了吧?”

  他顿了顿,目光真诚地在两人脸上掠过,如同久别重逢的故友。

  “我叫刘然,字勉之。”

  话音落下,庭中老槐树浓密的枝叶恰被夏风吹过,簌簌作响。

  这一刻,府门外喧嚣的市声仿佛骤然远去,在何蓟与何藓两兄弟的眼中,只剩下刘然那温和且真诚的的声音,以及那双沉静如渊、却又真挚眼睛。

  何蓟心头一热,仿佛看到了父亲书信中那个坚毅果敢却又谦逊知礼的年轻身影终于真切地站在了面前。

  而何藓,那满腹的怨气与别扭,在这平静温和的目光与那一声真诚自然的“小弟”称呼下,竟如同烈日下的薄冰,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底下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与一丝……微不可察的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