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6章 撬棍-《赤潮覆清》

  纳兰性德的宣讲已经结束,大火却还在燃烧着,校场之中已经开始唱号点名、登记造册,之后这些朝鲜人除了少数工匠、手艺人、会数算文书之类有一门技术的会留在黑龙江城内,大多数都会分配到周围各个屯村或准备开屯建村的临时营地去,还有一部分,则会继续上路,分配到正在建设中的齐齐哈尔和墨尔本城。

  金成柱也跟着一起排着队准备登记造册,他们这些中人没有被特殊对待,也和普通的良人和奴隶混在一起排队,身边有些中人对此有些不满,但也只能低声抱怨,不敢让周围那些维持秩序的清兵听见。

  这些黑龙江将军府的署吏似乎大半都是汉人,说的都是汉语,金成柱只在幼年父亲尚在,还没给主母赶出家门之时学过一阵子汉话,听不出说些什么,也就没把精力放在那些署吏之上,望着那燃烧的、象征着旧日枷锁的冲天火焰,又看向周围那些朝鲜奴隶。

  他们大多依旧沉默,脸上是长久苦难留下的麻木痕迹,但在那跳跃的火光映照下,许多人那原本死寂的眼底深处,似乎真的有什么东西在微微闪烁,那或许不是立刻理解了“自由”的全部含义,不是对未来的清晰憧憬,而仅仅是一种被巨大光亮和热量所触动的最原始的反应,一种冰封心湖被投入巨石后泛起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

  “一星!”那名和金成柱交好的中人脚步缓了缓,凑近到金成柱身边,低声问道:“你说……纳兰将军说的这么好听…….这黑龙江将军府,真能成为我们……还有那些奴隶们改天换命的乐土吗?”

  金成柱没有立即回答,依旧看着那熊熊燃烧的火焰,那团火在所有人的瞳孔中剧烈的燃烧着,仿佛要将过去的苦难尽数焚毁,又仿佛在预示着前路的未知与艰难。

  “谁知道呢?以前那些高官贵胄好话说尽、坏事做绝的也不是没有……”金成柱缓缓摇了摇头:“但是我们还能去哪里呢?纳兰将军说的没错,我们已经被自己的母国抛弃了,就算逃回去,也会被抓进大牢,然后……沦为世世代代的奴隶!”

  金成柱看向木台上立着的那名朝鲜披甲人崔得权,缓缓吐了口气:“朝鲜已经不要我们了,那就抛下所有乱七八糟的杂念吧,努力奋斗就能得到提拔,以后……我们再堂堂正正的回到家乡去!”

  校场上对那些朝鲜人的安置和分配还在继续,纳兰性德则返回了位于黑龙江城中央的衙署之中,在衙署大堂中摆下一桌简单的酒宴,招待负责押送的朴世堂:“黑龙江将军府草创,粮食还要靠关内和吉林那边支援,自然也没什么好酒好菜,朴献纳也不要嫌弃寒酸,这酒是我们自酿的,鱼和肉也是我们自己猎获捕获的,蔬菜更是山林之中土生土长,虽然不怎么奢侈金贵,但也都是我黑龙江治下的特产。”

  朴世堂表现的却有些拘谨,他从朝鲜一路过来,清廷的大官小吏正眼瞧一下他的都没有,本身宗主国的官吏就瞧不上他们这些藩属国的官员,更别说朴世堂被派来管这押解的差事,摆明了在朝鲜国内也不受重用,自然更没有人能瞧得上他。

  “将军客气了,小官这献纳在朝鲜国内也不过是个五品官,更别说小官是被人赶下台赋闲在家,临时被抓出来给的这个差遣,国内恐怕巴不得小官死在辽地,就算小官回去,恐怕也会立马被夺了职位……”朴世堂的话说的很恭敬,但也很坦诚:“将军能够设宴款待小官,已经是莫大的恩情了。”

  纳兰性德笑了笑,亲自提起酒杯给朴世堂倒酒:“朴献纳坦诚,我也坦诚,其实我一开始并没有设宴款待你的意思,两班贵胄嘛,在我眼里远不如那些穷苦无依的朝鲜底层百姓重要,但是,我听说朴献纳把自己的马让给了走不动的妇孺,哪怕那些妇孺是最下等的奴隶,所以我才临时起意,要设宴款待朴献纳,这些东西,算是一时间能找到的最好的了……”

  纳兰性德搁下酒壶,端起酒杯向朴世堂一敬:“朴献纳或许还不知道,我最近刚刚收到朝廷的任命,皇上给了我一个‘钦差兼理朝鲜事’的兼差,专司与朝鲜协调移民、束边、商贸等两国相关事宜,所以我对朝鲜局势也稍稍了解了一些,朝鲜…….也是狼子野心,一直觊觎我大清辽地疆土啊!”

  朴世堂浑身微紧,他不断的悄悄瞟着纳兰性德,想要从他脸上察觉出一丝信息来,想知道这位大清的黑龙江将军、内阁中堂之子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忽然在他面前挑明这掉脑袋的事,但纳兰性德一直只是微笑着,什么都没表现出来。

  朴世堂吸了口气,只能硬着头皮回道:“这……将军,朝鲜国内确实一直有‘尊周思明’的舆论,三藩乱起之后,也确实有人鼓噪趁机响应、起兵北伐进占辽地,然则……这些不过是一些无知愚夫试图挑起事端而已,朝鲜既然尊大清为宗主,自然是一心事大,绝不敢有半点妄想。”

  “只是无知愚夫吗?”纳兰性德依旧淡淡的笑着,看不出喜怒:“我可听说了,三藩乱起之时,彼时你们那显宗先王还曾狂言‘反清良机至’,试图联络吴三桂、郑家谋逆!红营贼寇入江南之后,也曾遣使往江南去联络红营贼寇,后来是因为红营贼寇在江南搞社会改造,朝鲜那些两班说什么‘若引红营入朝,必有元末红巾军之乱再现’,是担心红营像当年红巾军一样冲进朝鲜,才断了这念想对吧?”

  朴世堂一时无言,微微皱了皱眉,纳兰性德对于朝鲜国内局势的了解,比他想象的还要深,朴世堂思索了一下,回道:“将军,您也知道朝鲜党争剧烈,党争之时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能说出来,又哪里能当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