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高拱(上)-《严党清流之间的第三种活法》

  次日清晨,陈恪站在靖海伯府门前,深吸一口清冽的空气,舒展了一下因连日劳累而略显僵硬的肩膀。

  "姑爷,马车备好了。"阿大牵着枣红马走来,粗犷的脸上带着几分担忧,"您真要走着去?"

  陈恪整了整身上的靛青色直裰,这是常乐特意为他准备的常服——上好的杭绸面料,袖口绣着暗纹竹叶,既不失文人风骨,又不会太过招摇。

  "不必了。"陈恪摆摆手,接过阿大手中的锦盒,"高师傅不喜张扬,我走着去更显诚意。"

  锦盒中是常乐连夜准备的四支湖笔,笔杆选用上等湘妃竹,笔头乃精选紫毫,每一支都价值不菲。

  常乐今早还特意嘱咐:"高师傅最重学识,送笔最是妥当,既显学问又不落俗套。"

  阿大欲言又止,最终只是低声道:"那姑爷小心些,昨日您大闹工部,怕是已经..."

  "无妨。"陈恪轻笑,拍了拍阿大的肩膀,"在这京城,还没人敢光天化日对我下手。"

  晨雾渐渐散去,街道两旁的店铺陆续开张。

  陈恪穿行在熟悉的街巷中,感受着久违的市井气息。

  自从封爵拜官后,他已经很少有机会这样漫步街头了。

  高府位于城西清远坊,距离靖海伯府不算太远。

  陈恪走了一刻钟,转过几条街巷,便看到了那座朴素却不失庄重的宅院。

  "这位公子,请问..."高府门房是个五十出头的老者,见到陈恪站在门前,连忙上前询问。

  待看清来人递上的名帖,老门房顿时变了脸色,腰弯得更低了,"原来是靖海伯!老奴眼拙,竟没认出伯爷..."

  陈恪温和地笑了笑:"老丈不必多礼。今日休沐,特来拜访高师傅,不知可否通传一声?"

  老门房面露难色:"回伯爷的话,老爷一早就出门了,说是去翰墨轩讲学..."

  "翰墨轩?"陈恪眼前一亮,那是京城有名的书肆,自己当年在翰林院时,常随聂豹、钱德洪等人去那里讲学论道。

  老门房见陈恪神色,连忙补充:"老爷说午时前会回来,伯爷若不嫌弃,可在府中等候..."

  陈恪摇摇头,将手中锦盒递给老门房:"不必了。这是送给高师傅的湖笔,麻烦转交。我直接去翰墨轩寻他便是。"

  老门房双手接过锦盒,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

  他偷眼打量这位传闻中脾气火爆的靖海伯——面容清俊,举止温雅,哪有半分粗鄙模样?

  "伯爷放心,老奴一定亲手交给老爷。"门房恭敬道,"老爷常说伯爷是难得的经世之才..."

  陈恪笑着拱手告辞,转身离去时,听到身后门房小声嘀咕:"都说这位伯爷脾气火爆,我看挺和气的啊..."

  秋阳渐高,陈恪沿着青石板路缓步而行。翰墨轩在城西文萃坊,还需走上一段。

  他正盘算着如何向高拱开口要人,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呼唤:

  "子恒?"

  声音有些迟疑,却又带着几分熟悉。陈恪转身,只见一个身着蓝色直裰的年轻书生站在不远处,正惊讶地望着自己。

  "真的是你!"书生快步走近,脸上满是惊喜,"我还以为认错人了!"

  陈恪定睛一看,顿时认出了来人——杜衡,当初自己前往严州府时曾搭过他的便车。

  当年在严州府试时,杜衡的父亲杜梦鲤任严州知府,对自己多有照拂。

  "原来是杜兄!"陈恪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拱手行礼,"几年未见,杜兄还是那么仪表堂堂,真叫小弟羡慕。"

  杜衡闻言,白皙的面庞顿时涨得通红。

  他连忙后退半步,郑重其事地行了一个大礼:"子恒...噢不,见过靖海伯。伯爷不要取笑在下了,我刚路过,看一人身材样貌神似子恒,故试唤之,果然是你。"

  陈恪上前一步,一把拉住杜衡的手腕:"莫要生分,还叫子恒便好。你这是准备去哪啊?"

  杜衡眼中闪过一丝感动。

  陈恪如今贵为靖海伯、兵部侍郎,却依然以平辈之礼相待,这份情谊让他心头一热。

  "说来惭愧,"杜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我一年入考会试,你高中状元,我却落榜了。家父劝我安心读书,还帮我拜了高拱高师傅为师。现在正要去翰墨轩听高师讲座。"

  陈恪眼前一亮:"原来如此!高师也曾授我不少理论,受益匪浅。"他顿了顿,关切地问道,"令尊如今任何职?"

  当年那位教会自己"慎独"之道的知府杜梦鲤,不知现在身在何处?

  杜衡脸上浮现自豪之色:"家父如今任广东巡抚。前一阵子我见他,他还在夸赞你少年有为,说当初没看错你呢。"

  "广东巡抚?"陈恪心中一惊。

  这升迁速度未免太快了些,从知府到巡抚,短短几年连跳数级。

  但他面上不显,只是真诚地说道:"令尊大才!严州一别,每每想起他老人家的教导,都如醍醐灌顶。"

  这番话虽是客套,却也出自真心。

  当年杜梦鲤确实对他多有指点,那份恩情他一直铭记于心。

  杜衡果然受宠若惊,连连摆手:"子恒言重了。家父常说,以你的才华,即便没有旁人提携,也迟早会脱颖而出。"

  两人边走边谈,不知不觉已走过半程。

  杜衡偷眼打量身旁的陈恪,只见他眉目如画,举止从容,哪有半分传闻中"暴打工部官吏"的凶悍模样?

  "子恒,"杜衡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昨日工部之事...可是真的?"

  陈恪嘴角微扬:"怎么,杜兄也听说了?"

  "满城风雨啊!"杜衡压低声音,"都说靖海伯大闹工部,当众掌掴小吏,连严世蕃的面子都不给...却能全身而退。"

  陈恪轻笑一声:"传言总是夸大其词。不过..."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若有人欺到我头上,我也不会任人宰割。"

  杜衡心头一凛,这才确信传闻非虚。

  眼前的陈恪看似温文尔雅,骨子里却仍是那个敢作敢为的苏州知府。

  "高师常夸你有古君子之风,"杜衡由衷赞叹,"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陈恪摇摇头:"杜兄过誉了。我此来正是要拜访高师,有要事相商。"

  "巧了,我也正要去听高师讲学。"杜衡笑道,"不如同行?"

  两人相视一笑,并肩向翰墨轩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