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调查(上)-《严党清流之间的第三种活法》

  秋日的阳光透过薄云,洒在京城鳞次栉比的屋瓦上。

  陈恪站在兵部衙门的石阶前,官袍袖口被晨风吹得微微鼓动。

  他眯起眼睛,望向远处灰蒙蒙的城墙轮廓,今日要与梅鹤龄巡视京城武备,这场表面平静的较量,实则暗流涌动。

  "陈大人,时辰不早了。"梅鹤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刻意的不耐烦。

  陈恪转身,只见这位武库司主事已经换了一身簇新的官服,腰间玉佩在阳光下泛着刺目的光泽。

  梅鹤龄那双细长的眼睛里藏着一丝警惕。

  "梅主事久等了。"陈恪嘴角微扬,声音不疾不徐,"本官初来乍到,还要多仰仗梅主事指点。"

  梅鹤龄喉结滚动了一下,脸上堆起假笑:"大人客气了。下官在武库司当差多年,各仓情形还算熟悉。"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今日先从盔甲厂开始如何?"

  陈恪颔首,随梅鹤龄登上马车。

  车厢内空间逼仄,梅鹤龄身上那股浓郁的沉水香熏得人头晕。

  陈恪不动声色地掀起车帘,让秋风吹散这令人窒息的香气。

  知乎收藏夹《明代官场黑话解析》自动翻开:“当官员用"还算熟悉"形容自己的职权范围时,通常意味着他对此有绝对掌控”。

  马车穿过宣武门,拐入一条僻静的小巷。

  巷子尽头是一座灰砖砌成的高墙大院,门前站着几个懒散的兵丁,见马车到来才勉强挺直腰杆。

  "盔甲厂到了。"梅鹤龄率先下车,声音里带着几分炫耀,"这里负责京城三大营及京卫将士的盔甲制造与修缮。"

  陈恪的目光扫过斑驳的院墙和锈迹斑斑的大门,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门口那滩可疑的水渍散发着刺鼻的腥臭味,像是某种金属腐蚀液长期渗透的结果。

  "开门!陈大人巡视!"梅鹤龄高声喝道。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里面昏暗的工坊。几十名工匠正在忙碌,敲打声、打磨声、咳嗽声混杂在一起,如同一首绝望的交响曲。

  陈恪缓步走入,官靴踏在潮湿的地面上发出黏腻的声响。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佝偻着背的工匠——他们大多面色蜡黄,眼窝深陷,手上的老茧厚得如同树皮。

  最令人心惊的是,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烫伤或割伤,有些已经溃烂流脓。

  "这些工匠..."陈恪的声音有些发紧。

  梅鹤龄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都是些贱籍匠户,世代如此。"他指向角落里堆积如山的铁片,"大人请看,这些都是新打造的护心镜,用的是上等闽铁。"

  陈恪走近查看,指尖在铁片上轻轻一划——表面粗糙不平,边缘处甚至有细小的裂纹。这哪是什么上等闽铁?分明是掺了杂质的劣质铁料。

  "每月产量如何?"陈恪不动声色地问道。

  梅鹤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回大人,每月可产护心镜一千面,锁子甲四百副。"他压低声音,"实不相瞒,这些年边关多事,兵部拨款有限,能维持这个产量已属不易。"

  陈恪的目光在梅鹤龄脸上略显浮夸的表情掠过,又扫过角落里那几个正在偷懒的监工——他们衣着光鲜,与衣衫褴褛的工匠形成鲜明对比。

  "工匠们可有饷银?"陈恪突然问道。

  梅鹤龄一愣,随即笑道:"大人说笑了。匠户世代服役,哪有什么饷银?不过..."他指了指工坊另一头的粥棚,"每日两顿稀粥管饱。"

  陈恪走向粥棚,掀开那口冒着热气的大锅——所谓的"稀粥"清澈见底,零星飘着几片菜叶,连米粒都屈指可数。

  离开盔甲厂时,陈恪的官袍下摆已经沾满污渍。

  他站在马车旁,望着那座如同牢笼般的工坊,胸口如同压了一块巨石。

  "下一处是弓箭厂。"梅鹤龄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那里可比这儿干净多了。"

  弓箭厂的情况确实稍好,但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

  工匠们正在制作的长弓大多使用未充分干燥的木材,弓弦更是掺了麻线的劣质产品。

  陈恪随手试拉一张成品弓,几次拉弓之后,弓身就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这些弓..."陈恪欲言又止。

  梅鹤龄连忙解释:"训练用的,训练用的。真正的好弓都存放在武库,由专人保管。"

  陈恪不置可否,只是默默记下每个细节。

  这些劣质武器若流入边关,不知多少将士会因此丧命。

  正午时分,他们来到最后一站——王恭厂火药厂。

  远远望去,王恭厂的围墙比盔甲厂高出许多,通体用青砖砌成,四角设有了望塔。

  大门前站着全副武装的兵丁,检查比前两处严格得多。

  "此处危险,请大人务必小心。"梅鹤龄难得露出严肃的表情,"严禁明火,严禁喧哗。"

  陈恪点头,随梅鹤龄穿过重重门禁。

  每过一道门,空气中的火药味就浓重一分,刺得人鼻腔发痒。

  厂区内,数十座砖石结构的库房整齐排列,每座库房门前都挂着"严禁烟火"的木牌。

  工匠们推着独轮车往来穿梭,车上堆满黑色粉末,稍有不慎就会洒落一地。

  "王恭厂负责供应京营及边关所需的火药。"梅鹤龄介绍道,"每月产量约五万斤,由兵部与内官监共管。"

  陈恪的目光扫过那些库房,突然注意到一个细节——每座库房的门缝都透着光,密封性极差。

  而地面上散落的火药粉末,竟然无人清扫。

  "梅主事,这些库房似乎..."陈恪斟酌着词句,"防潮措施不太完善?"

  梅鹤龄干笑一声:"大人明鉴。京城干燥,些许湿气不影响使用。"

  陈恪强压怒火,继续巡视。

  当他们来到厂区北侧时,眼前的景象让他浑身一僵——一道低矮的土墙之外,竟是密密麻麻的民房!

  最近的距离库房不过二十步,有些甚至紧贴着厂区围墙。

  "这..."陈恪的声音有些发颤,"民居为何离火药厂如此之近?"

  梅鹤龄不以为意:"王恭厂建在此地已百余年,这些民房都是后来才有的。"他指了指那些低矮的茅屋,"都是些贫民窟,不值一提。"

  陈恪心中警铃大作。

  在他的记忆中,后世记载嘉靖年间北京确实发生过一次震惊全国的火药厂大爆炸,死伤军民数千人。

  眼前的王恭厂,分明就是未来的灾难源头!

  "按规定,火药厂周边应当..."陈恪刚开口,就被梅鹤龄打断。

  "大人有所不知。"梅鹤龄的声音突然压低,"这些民居背后,可都是..."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总之,此事牵扯甚广,大人初来乍到,还是莫要深究为好。"

  回程的马车上,陈恪闭目假寐,脑海中不断闪回今日所见——盔甲厂的工匠、弓箭厂的劣质产品、火药厂的危险民居...这一切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整个大明军事体系牢牢束缚。

  更可怕的是,从梅鹤龄有恃无恐的态度来看,这些问题早已是公开的秘密,甚至可能是各方势力默许的结果。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六十四条:"陈恪在心中默念,"当你发现系统性腐败时,请记住——表面的混乱往往是深层秩序的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