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妄折春枝》

  最后一支羽箭破空而出,荣妄刻意偏离了死士的要害。

  箭矢擦过其肩胛,钉入身后的树干。

  他抬手示意,两名下属立即上前,一人钳住死士下颌,利落地卸脱关节;另一人抽出浸过药的绳索,将对方四肢牢牢捆缚。

  这套动作行云流水,显然早已演练过千百遍,专为防备这些死士咬舌吞毒的手段。

  随后,荣妄轻抚胯下骏马的鬃毛,马儿似通晓人意般昂首嘶鸣,迈开步伐,踢踏踢踏地小跑起来,转眼便行至那辆东倒西歪的马车跟前。

  “别鬼叫了!”荣妄扫了眼杨二郎。

  只见那张脸惨白如纸,偏生一双眼亮得瘆人。

  他实在分不清,这人是吓的发抖,还是亢奋的战栗。

  杨二郎嘴里不住地念叨:“这天要下雨了?还是娘要嫁人了?”

  “活见鬼了!”

  这欠揍又气人的语气,除了荣妄还能有谁?

  荣妄闻言蹙了蹙眉,戏谑道:“这雪方才停歇,一时半刻怕是难再降下。如今正值腊月寒冬,更无落雨之理。至于令堂是否要休夫另嫁,这等家务事,小爷我可就无从知晓了。”

  杨二郎:确定了,就是荣妄。

  他手脚并用地从那辆歪歪斜斜的马车上爬下来,衣袍上还沾着尘土。

  站稳后仰起头,直直望向荣妄,眼底满是难以置信,问出了心底最诚挚的疑惑:“你不是纨绔吗?”

  话音未落,想起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目光又扫过满地横七竖八的尸首

  “怎么……”

  “怎么一支箭解决一个刺客!”

  这骑射功夫即便不是举世无双,也是难逢敌手!

  看的他心潮澎湃,恨不得跪下给荣妄磕一个。

  荣妄慵懒地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大乾有哪条律法明文规定,纨绔就必须是不学无术吗?”

  “小爷我游手好闲,那是不乐意认真,是想图个自在快活,可不是没那个本事。”

  杨二郎头一回从心底里对荣妄那副玩世不恭的散漫姿态生出了几分钦佩。

  瞧瞧,这才是高人风范。

  主要是不钦佩也没办法啊,横陈于地的刺客尸首实在是太有说服力了。

  有一个算一个,不是眉心中箭,就是心口中箭。

  “对,是我一叶障目,是我有眼无珠,不识真仙面目。”杨二郎连连作揖,赔着笑道。

  荣妄撇撇嘴:“听你说这话,实在是瘆的慌。”

  杨二郎闻言也不含糊,当即扑通一声跪在雪地里,朝荣妄郑重其事地行了个大礼,正色道:“常言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方能报答一二......”

  话音未落,只觉头顶一凉,荣妄的大弓已然抵在他天灵盖上。

  “杨二郎,”荣妄眯起眼睛,弓弦在杨二郎发间轻轻一蹭,“小爷劝你说话前先掂量掂量,最好过过脑子,若再这般恩将仇报......”

  “这荒郊野岭的,大雪一埋,怕是连野狗都寻不着你的尸首。”

  这一趟,他原不必亲自前来。

  老夫人手下能人众多,护送区区一个杨二郎去北疆,本就如探囊取物,轻而易举。

  但,他实在是受够了谢宁华躲在恒王背后兴风作浪。

  既然谢宁华执意要蹚这趟夺嫡的浑水,那便索性撕破脸皮,将这暗流涌动的棋局掀到明面上来。

  休想再躲在暗处浑水摸鱼,做那坐收渔利的黄雀!

  杨二郎见荣妄冷了神色,忙不迭地解释道:“我明知你与五姑娘情投意合、海誓山盟,这般天造地设金玉良缘,我杨二郎怎么可能存非分之想,偏要做那插足的第三者,以身相许呢……”

  “你……”

  “你且听我说完。”

  荣妄的嫌弃溢于言表。

  这般说辞,倒像是没有桑枝,他就能对杨二郎的以身相许欣然受之似的。

  不可能!

  荣妄缓缓收起那张漆黑大弓,抬了抬下颌,轻飘飘道:“你继续。”

  杨二郎暗自松了口气。

  此刻回想起来,昔年的自己当真是无知者无畏,敢在荣妄面前三番五次地口出狂言。

  他不是上京城最大的装货。

  他是上京城最大的笑话。

  “救命之恩,重于泰山,本该结草衔环以报。若是说无以为报,未免显得我太狼心狗肺、不识好歹。但我眼下一贫如洗,只有这条命,愿以身相许。”

  “你不别急……”杨二郎补充道:“此以身相许,非彼以身相许。”

  “从今以后,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了。”

  “为牛为马,做犬做彘,亦在所不辞。”

  荣妄面上故作肃然,眼底却藏着几分促狭:“上回在云霄楼醉月轩,不知是谁口口声声要给我和枝枝当狗来着?”

  杨二郎错愕,脱口惊呼道:“这...…你们先前不是断然回绝了吗?”

  “那……”

  “那我换个报恩的法子……”

  “往后我在官学的月俸,尽数交由你处置。待你与五姑娘喜结连理,添了儿女,我在官学为稚童开蒙的经验,正好能帮衬着照看孩子。”

  “我会好好保重身子,争取活得长长久久,将来也能为你养老送终。”

  “若是天不假年……”

  荣妄眼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无语道:“你这是在报恩呢,还是在许愿?”

  “人还没踏进北疆地界,官学的门槛都没摸着,考核也未通过,就敢惦记上官学的俸禄了?”

  “谁人不知,北疆官学的夫子考核素以严苛着称,说是百里挑一尚嫌不足,非寻常私塾可比。”

  “还有,你那副破败身子,这些年灌下去的稀奇古怪的汤药比吃的饭还多,能活几日都未可知,也有脸说什么长长久久?”

  “不是许愿,那就是在诅咒小爷!”

  杨二郎涨红了脸,急声辩解道:“我这一片赤诚之心,天地可鉴!”

  “你若是不信的话,此刻便拿铁链锁了我,绑回荣国公府去当看门口。”

  反正,留在荣国公府也能保命。

  荣妄:装货不经逗!

  “令堂未曾告知你,酬金早已结清了吗?”

  “我荣家可没有一桩买卖,收两回酬金的道理。”

  “再者,小爷座下既不缺牛马走卒,更不屑以犬彘之名羞辱于人。此去北疆,你若能正儿八经考入北疆官学,得北境军与荣氏商行护你周全无忧,那也是你自己的真本事和造化。”

  说到此,荣妄顿了顿,放缓语气:“杨二郎,此去山高水远,一路顺风。”

  他言辞虽刻薄,却不愿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对待并非十恶不赦之人。

  “莫要行此跪拜大礼了。”

  “令堂待你,真正的慈母心肠,世间难得。”

  倘若桑枝有真心实意替她着想、为她筹谋的母亲,怕是早已是上京城最明媚娇艳的牡丹,何至于受那么多的磨难。

  杨二郎边起身,边煞有其事的附和:“母亲样样都好,就是管教起人来太过严厉了些。”